帶著一雙眼睛上路
　　我在北方一所中學(xué)做文學(xué)報(bào)告，那是四月的事。校園里很春天的樣子，迎春花開得蓬蓬勃勃，一蓬一蓬金黃。還有連翹，還有金銀花，毫不謙讓地怒放著，也是一蓬一蓬金黃，仿佛要把整個春天都攬進(jìn)懷里。我還留意到，他們操場邊的楊樹上，爬滿嫩綠的小葉子，跟水泡泡似的。我數(shù)一數(shù)，四棵，粗壯高大，很有些年頭的樣子。尋問，果真是。已有百十年的歷史了。在報(bào)告會上，我拿這事舉例，我說知道你們操場邊有四棵楊樹嗎？這個春天里，它們曾經(jīng)光禿的枝條上，又爬滿新的生命。再幾場春風(fēng)幾場春雨，它們將綠葉如蓋。全體師生嘩然，他們?nèi)杖諒牟賵鲞吔?jīng)過，卻愣是沒有看到楊樹，更不知道有四棵。
　　我們忽略的，又豈止是四棵楊樹？路邊的風(fēng)景日日相似，路邊的風(fēng)景，卻又日日不同。無門禪詩有首很出名的詩：“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钡莱龅模�是四季好風(fēng)光。但有多少人能感受到四季之好？每日里腳步匆匆，我們忽略了多少身邊的美好啊！
　　還是讓我們，帶著一雙眼睛上路吧。
　　去驚奇于路邊的一朵花。草叢中，粉藍(lán)粉藍(lán)的小野花。它在那里，它就在那里，熱烈奔放，不離不舍。尋常的生命，透出無盡的歡喜，讓人倍感活著的珍貴。
　　去好奇于路邊的人。有時(shí)，是擺地?cái)傎u舊書刊的中年男人，對他來說，生活或許是艱難的，他卻哼著歌，笑瞇瞇地望著街景；有時(shí)，是一個清掃垃圾的婦人，她大著嗓門在跟人說話，說的是昨晚看的電視連續(xù)劇，她黝黑的臉上，漾滿笑意；有時(shí)，是一個小孩，蹣跚著腳步，追著一片落葉跑，像一只快樂的小貓……凡塵俗世，無一時(shí)無一刻，不是鮮活的，熱情的。
　　也請你，不時(shí)地抬頭看看天空。天空最有看頭了，云彩像魔術(shù)師，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化著，一會兒變出一群羊，一會兒變出山川河流，一會兒又變出千朵萬朵花來。有月的夜晚，你更不要錯過。看看吧，看看星星是怎么冒出來的。看看月牙兒是怎樣一天一天，豐滿圓潤起來的。生命的喜悅，正在這里。
　　當(dāng)你能夠帶著一雙眼睛上路，你的筆下，將會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在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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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粉筆含尖火焰
　　紫玉蘭盛開，不像真的，像紫玉雕的鴿。一樹，看不見別的，無數(shù)只紫玉雕的鴿，擠在一起，在春風(fēng)里嬉戲。
　　人愛它，又喚它望春花。盼春天的心情是何等急迫，是等不及漫漫冬天過去的，便早早躍上枝頭，踮起腳尖，極力遠(yuǎn)眺。春天在它的遠(yuǎn)眺中，終于姍姍而來。它是何等歡喜，守望的心，嘭嘭嘭全都開了花。每一朵，都是一只展翅欲飛的玉鴿。讓望見的人，也跟著歡喜，哦哦，春天到了。
　　我想起小時(shí)，父親與我們，總是聚少離多。他帶著他的工程隊(duì)，南上北下，一去數(shù)日。我天天守在家門口張望，希望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終于望回父親，我雀躍著去迎，快樂是灑了一路的。旁有鄰居站定了，笑微微地看著，嘴里說，這孩子。是幫著歡喜的。世間還有什么比團(tuán)聚更讓人幸福？沒有的。就像紫玉蘭與春天相聚。父親的大衣口袋，像魔術(shù)口袋，從里面會變出糖果和糕點(diǎn)。有一次，還從里面變出萬花筒。那是一個孩子的春天。
　　紫玉蘭還有個名字，叫辛夷。這名字讓人費(fèi)思量，倒像喚一個人。最好是女孩子，邊遠(yuǎn)山區(qū)，生在深山人不識，素樸純真，清新姣美，有脫俗的好。后來，我在一處看到關(guān)于這個花名的由來，說是在久遠(yuǎn)的古代，有一舉人，患鼻病久矣，被鼻病折磨得痛苦不堪，四處尋醫(yī)無果。最后，這個舉人實(shí)在不堪折磨，也忍受不了漫漫求醫(yī)路，打算一死了之。異鄉(xiāng)的天空下，他走到一棵樹下，準(zhǔn)備自縊。恰逢當(dāng)?shù)匾豢巢袢寺愤^，砍柴人救下他，尋問詳情，舉人辛酸地告之�？巢袢诵α�，說，要治好這病有何難。遂贈他花蕾幾朵，囑他煎服。舉人依言服下此花蕾，折磨他的鼻病，竟奇跡般漸漸痊愈。舉人感念此花，把它帶回家鄉(xiāng)，饋贈鄉(xiāng)里。人問花名。因那年正值辛亥年，又此花來自夷人所贈，舉人脫口而出，辛夷。
　　我喜歡這個傳說，帶有報(bào)恩的意思。從此，辛夷被世人記住，庭前屋后，多有栽種，視為吉祥�！冻�辭？九歌》中有“辛夷楣兮藥房”之句，這里的辛夷，被當(dāng)做香木用，做成門楣。明代袁宏道《橫塘渡》里的辛夷，則讓人浮想聯(lián)翩：“妾家住虹橋，朱門十字路。認(rèn)取辛夷花，莫過楊梅樹�！彼�與他，路上偶遇，一見傾心。分別之時(shí)，她相約他到她家。鄉(xiāng)村小屋，家家相似，獨(dú)獨(dú)她家，屋前開著一樹辛夷花。她囑托，莫走錯了莫走錯了，你只要認(rèn)準(zhǔn)開著辛夷花的那家。這里的紫玉蘭，成就了人間一段好姻緣也未可知。
　　我上班的路上，長有一棵紫玉蘭。春天才掀開一角，它已迫不及待抖露出一樹的顏色，活活潑潑，清清麗麗，把一方天空，襯托出無比生機(jī)。樹下有長木椅，上面坐著一些老人，他們在花樹下談天說地，吹拉彈唱。我經(jīng)過那里，看著一樹的花，看著樹下的老人，莫名地感動。我想起白居易的《詠辛夷》：“紫粉筆含尖火焰，紅胭脂染小蓮花。芳情相思知多少，惱得山僧悔出家�！彼�的生命是這般熱情似火，華麗耀眼，把一旁觀看的人的心也給點(diǎn)燃了。山上寺廟里的僧人后悔了，悔不該踏進(jìn)廟門，孤燈青影與世隔絕�？纯矗�有紫玉蘭凌凌開著，這個紅塵，多么叫人留戀。
　　梅子的話
　　有一年春天，我去揚(yáng)州瘦西湖，看到最多的花，就是紫玉蘭。一樹一樹，無數(shù)的紫色鴿子在飛。彼時(shí)，我尚不知它叫什么名字。卻惦記上了，逢人便問。人都瞎猜，說什么花的都有。
　　有那么一天，我終于在小城里看到這種花。它長在我上班的路上，在一個小公園的邊上，一樹的繁花，轟轟烈烈，撞疼了我的眼。我甚是驚訝我對它的忽視，它原先也一定在的。我懷著歉意，把它移進(jìn)我的文字里，想讓更多的人，看到這滾滾紅塵中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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