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經(jīng)二十四天努力，我夫婦寫《萬象筆記》一百五十則。因有他事急需要做，將這件極重要的事情擱置一段時間吧。
這二十四天的努力是極有價值的，使我們確定了寫作宗旨、文體、文風、材料搜集的范圍和方法。我們的暫定目標是一千則，這對我們來說不難，且待稍有余裕的時候。
我們的宗旨，是以文學的方式，為民間立史�！肮P記”是哈哈鏡、放大鏡、顯微鏡，文學描寫對客觀事實起到的是夸張、突出和顯微的作用，不是消弭真實的作用。我們以為，凡有一點文學思想的人，都會同意我們的看法。
立史怎么立？我們無力進行精心梳理，我們用巨量的事實進行庫存，為后人提供歷史的原料。我們的觀點是民間的，與官方有別的，甚或是與傳統(tǒng)認識相對立的。兼容并包，是時代的精神，也是時代應(yīng)有的心胸。
大量的事實庫存，需找到大量庫存的方法。我們以精短的文字，記錄巨量的生活事實。感謝祖國筆記小說的傳統(tǒng)，為我們提供了歷史的借鑒。這種文體具有“蛇吞象”般的巨大能力，請看第一篇《萬元滅一門》共一百三十六字，有人說包容了一部中篇小說的故事架構(gòu)，有人說長篇。我們認為，你不會有異議。
我們的選材，除了自身經(jīng)歷，多取自新聞報道、傳聞故事。有一些是眾所周知的，有人提出異議。我們在慎重考慮，一、我們要有限選擇；二、我們要結(jié)合時代整理。例如貓頭鷹叼蛇報農(nóng)夫，本是南非的故事，我們把它放在1959、1960年，使它產(chǎn)生了時代的價值。一些故事，特別是一些新聞，它們在近期可能是較為普及的，但未來它們可能湮滅，這是一種干冰化的保藏。
需要說明的是，此書的寫作，作者在尋求讀者理解和保留筆記小說的文學典韻兩個方面進行努力。正因為努力是雙向的，半文半白，非驢非馬，可能成為方家挑剔的靶的。然而，物種的進化就是為了物種的保存，進化的過程是愚笨的，有時候甚至是顢頇丑陋的。為了祖國文化的頑強前進，我們不計這些了！謝謝讀者！
陳更 墨雨
2013年5月26日
于北京
1、萬元滅一門
深山一貧嫗，兩子。上憫之，補錢一萬。長子欲整吞，刃弟。嫗恐失兩子，匿而不告。無賴窺之，以此詐嫗：一萬付我，不舉。嫗無奈，出錢七千。得錢，乃不舉。后又悔，復(fù)詐，嫗曰：“僅此二千一矣�！睙o賴得款，乃不舉。
一善人得實，以無賴不德，舉警。警乃查，嫗不認。院中掘新土，得尸，乃實告。長入囚，死。嫗以匿，坐三年。嗚呼，以上之憫，滅一門矣。嫗獨，已不子，豈不滅一門爾。
23、“北京無法可依！”
貴州山深處，有翁，妻亡。育七子，不事管教，漫然隨其心。人言，圈養(yǎng)有規(guī)，讀安徒生、聆貝多芬，自幼培其技，育其心；散養(yǎng)亦有道，育其心，培其勤。以漫然無教故，七子雖工大都，皆不侍親，銀錢亦無。翁七十余，無恃，傴腰僂背，伶骨瘦面，無杖不行。
人員往替，網(wǎng)絡(luò)豐富，山深無阻。翁多從村中后生聞，京獄美，豐衣足食，常有肉。遂借鄰錢三五，路備粥，扒車赴京。
至廣場，一女購雪糕，口唆之，另手攥余款六元。翁撲槍，女愕，不知何故，翁急：“報案呀，還不報案哉，我搶劫了�！甭�?wù)Z，女益不報，揚長去，翁憾，無奈何。
復(fù)踅至對面，金鑫廈下，一兒持二十元購麥當勞，未至，競搶，且推兒，兒趔趄。紳士男報警，警即來銬，翁喜，首日即獲成功矣。午，派出所米且肉，食甚香。一月，法院審判，訊為何搶劫。翁亢亢復(fù)曰：“獄有米、肉、衣，較山強，能養(yǎng)老。”旁聽皆嘩，官亦難自抑。反復(fù)訊，唯此。宣無罪，當場釋。翁憾然不滿，以不公，大鬧：“吾搶，何不治罪？”法官不理，莊嚴退庭。
記者訪事，官謂：“不符合主觀要件，目的非搶，圖入監(jiān)，享清福，何為判？判之非法�！庇浾呶�，法治國家，法治法庭，法治法官，吾國盛矣。
記者采翁，有何打算，翁謂：北京無法可依，赴上海！
32、牛贈戒指嫗不識
東山有牛，善牛也，常恤貧弱。
一日，見叢中有金戒指，燦燦爛爛，連草帶戒哈吞之。每遇便堅持不便，至坳中貧嫗處方便。無奈嫗未識見，與柴摭拾之，填于灶寮，復(fù)與灰遺路旁。牛再食，復(fù)再便，嫗復(fù)拾復(fù)燒又復(fù)遺之。如此者屢，嫗終見戒指。以為是銅，五分售于貨郎擔。貨郎亦不識，以一角貨于大賈。大賈予妻，寶于柜矣。
史者曰，貧，必貧其目，嫗與貨郎皆然。虧牛矣，虧牛矣，吾之愛牛也！
62、“鬼”歸故里（趙作海副傳）
商丘趙樓村農(nóng)民趙振裳,外出十年郁郁而歸，行時雄心萬丈，歸來空空行囊�？涨胁谎�，身子骨乏也，日間無力行道，入夜疼痛難寐，見物眼濕，見村落淚。思親人及熟人，瞬將愛窩矣！
萬千出乎已料，人見之，皆如見鬼，惶惶逃。四覓人，被覓者更駭，驚恐萬狀，如見鬼嚙人，如見勾無常。趙振裳驚悚而異之！
追一人，至一樹，三繞樹，伸爪樹背，得其襟，襟下人癱。立待蘇，蘇則呼：“放我，趙振裳鬼�！壁w振裳怒，張目問何。襟下人曰：“爾十年前死去，趙作海殺爾，我又未殺，為何仇我？如缺香火，明日墳前供。趙振裳鬼，德我，吾有老娘，你大嬸！”
如是抓兩人，皆如此。至黃昏，舍舍皆空，唯余豚及犬，雞啄地空空如響，己疑入鬼地。
終有兩壯漢持棒來打，東家、西家兒也。行時垂其髫，及今壯似羆。趙振裳曰，我與爾父無仇，緣何如此？兒曰，你是鬼，別擾吾村。振裳三自辯，吾老矣，老怎是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老思村，村何驅(qū)我懼我也？言時淚長流，涕如絲。鬼唯皮、骨、發(fā)，無沁液，兩兒見淚，知不是鬼。呼近族耄耋詳視之，老振裳撲懷呼“娘”、“伯”。粗爪枯手相觸摸，溫熱動肺腑，啕聲振柘木。
哪是鬼？確是振裳兒！
環(huán)擁而相問：“老振裳，十年前你被趙作海打死了，他正刑監(jiān)，這是咋回事兒？”
趙振裳大異：“我何死，趙作海又為何打死我？他與我有隙但無仇。我明日赴獄，為他申冤！”
眾人皆愕，翹口三息不能合。
次日，振裳乘獨輪車，高轅隆隆，震得屁疼——鄰兒凹屁股扭腰，推之赴商丘監(jiān)獄。行經(jīng)商均墓，石人石馬石羊鬼森森。
見獄警，趙振裳自介是誰，遭棒逐出。持槍指曰：“爾這廝破壞和諧，損政府信譽。何是趙振裳？趙振裳早被殺，已作古，殺手趙作海在我監(jiān)獄！”
振裳異而益深：十年不歸，商丘世界，陰陽不辯，皂白不分，一切皆反矣。四覓無趣，活亦無福，鬼呼鬼鬧不止。伸鬼爪曰：“我不是鬼我是人”，張鬼口曰：“我不嚙人我愛人�！�
事動官衙，皆來觀鬼，冠蓋如云。一官掰其青爪，查看筋絡(luò)，疑惑頗深。冷面定曰：“取其近族旁支，噢，他廣州打工親侄女兒，取血測DNA！”眾皆翹指，夸彼官英明！
采得雙血相驗，人也，非鬼也，侄女之親叔，趙振裳也。
趙作海得赦，赦前，疑政府考其老實，大呼曰：“假的，趙振裳假的。已被我殺，我用棒殺。他擊我，我頭流血，我復(fù)狠擊他，當即斃命�！�
苛刑致人驚駭如此，一警當場淚流。撫慰曰：“趙作海，你確未殺人，趙振裳活著呢。彼以其身、其命，做爾證據(jù)，直接證據(jù)，原始證據(jù)，實物證據(jù)，非間接證據(jù)、傳來證據(jù)、書面證據(jù)也！爾未殺人�！�
首長撫肩曰：“趙作海，相信政府，相信組織，你真的未殺人，趙振裳親身為證，回家感謝趙振裳吧！”與旬年相反，政府反勸趙作海相信自己未殺人。
趙作海老淚縱橫，如兒嚎，我未殺人，我未殺人，政府終于說我未殺人也，嗚嗚，嗚嗚。攜簡物出獄，振裳及村鄰門前待，與振裳相擁，復(fù)與諸鄰相擁。
天日白矣，振裳，作海，爾吾皆不是鬼，皆是人。二人抹淚，村民皆淚。
后，趙作海獲國家賠償七十萬。獨樂樂與人樂樂，與人樂樂，與恩者趙振裳分享各以半。振裳不受，以三一納之，結(jié)草棚傍于趙作海側(cè)。初獄時，作海兩兒乃垂髫，現(xiàn)二十，失教育期。訥訥無化，打工亦不能！
史者曰：天何苦，傷吾民，神探何精，陷吾民。衙齋臥聽蕭蕭竹,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
92、鎖工之神
一女，居九層，寢前痼習，必取柜頂古玩，撫摩賞之，再三。一翡翠玉墜，乃清宮中物，老坑玉，傳珍妃生前所佩，值百萬，尤愛之，把玩每久。忽一日又觀，余皆在，唯缺玉墜，遍搜不復(fù)現(xiàn)。
警勘，四覓無痕，窗嚴，無撬痕，門亦如此。一物貴，二例特，堪案中奇，研之可入教材。遂從獄中調(diào)老賊，“萬能鑰匙”，“無鎖不開”入室研案。
警謂老賊曰，如破，立大功，減刑三年。老賊四索，皺眉四觀，復(fù)請卸鎖，以色列產(chǎn)，乃全世界最精密固鎖也，拆，警百看未痕。
老賊請調(diào)基恩士顯微鏡，配以特光，自鎖芯處見一痕，微閃鑠，如月光返照，謂警曰：“鎖撬矣，復(fù)合矣，城市偌大，吾也不能，唯一人有此技，東門宣衢西鎖鋪，眼鏡客青面者可，約四十余。余人不能！”警悟其妙，未言，送老賊入監(jiān)。
傳訊眼鏡客，惶惶，實供：“余居某某區(qū)某某樓，十四層，窮無聊，每持俄產(chǎn)望遠鏡，立樓四覓，前樓九層有婦，每日把玩此玉墜，且攜夫晚游甚規(guī)律，吾伺機拆鎖入，取墜遁。”
眼鏡客又異曰：“似余技術(shù)，北京工程師亦難窺撬痕，警何神通，見得鎖撬？”警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謂老賊。老賊遂立功。
嗚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學得技巧，囚中亦得自解矣。
139、貓頭鷹報恩
伏牛山側(cè)農(nóng)某，上山伐木做炭，大煉鋼鐵。見澗底傷鳥，拾之，卻是貓頭鷹。人曰晦鳥，促棄之，某憐甚，懷歸養(yǎng)。時食艱，節(jié)兒口中食哺鳥。二月復(fù)康，放歸山林。
粥日以稀，繼停煙炊，民倒路旁。鳥卻來恩，每送蛇、鼠，亦有米糧，乃田鼠洞所掘。越一年，村遍墳壘，民死三二。某完存，幸于鳥也。
187、柳老兒換窗
柳老兒，武夷山下人，五十八歲，腿瘸，妻瞎，五子皆愚，乃甕牖繩樞之家。甕乃老甕，土改分得老青瓷缸，文革遭砸，底脫，以口為窗。夜清風明月，日松林竹茅，勝得琉璃鋼窗。近年創(chuàng)富，雖不及南山禿老二，北山癭老三，人心思改善，年前換新窗也。
南昌陶藝公司運貨道于山下，車傾，缸碎盆爛，缽滾滿山。柳老兒拾得一缸，底雖落，體頗壯，白質(zhì)藍章，鳳舞龍翔，煞好看。負以歸山，卸黢兮兮老缸，換置新牖。窗明景和，頗耐端詳。五子皆傻，妻無目，有心竣工典禮，無蒞以慶者，頗憾。
老缸拋于壑邊，次晨不見。敝履棄路，誰豈有意？卻有北岙眼鏡三兒神秘來告，河南盜墓人寶其老缸，正欲竊，爾卻拆，是夜即行矣。豫賊棄豐田不用，稻草圍之，又以破物偽之，僱破車西赴，或京或廣。
柳老兒聞之愕然，眼鏡三兒解夢，爾之棄缸乃明代龍泉青瓷也。是物雖破，價值連城，不破則價值埒國。愚老兒，五十年太陽山下守貧困也。虧爾瞎妻，虧爾五崽，虧爾五十年稀湯薄飯！
柳老兒聞而跺足。健足痛，瘸足難持，跌于石上。眼鏡三扶起，爾爾爾爾，共追此利。
經(jīng)旬，破缸現(xiàn)京，博價千二百萬，宏德古文公司主持拍賣。委南昌博藝公司墊資偵探，得拍主，付以訴訟。月前判下，駁回柳請，蓋所有者已作遺棄處分，拾者為合法主人。
史者謂，五十年太陽山下守貧困，及末累及博藝公司，空付訴訟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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