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二十四節(jié)氣，是中國古人通過觀察太陽周年運動，認知一年之中時節(jié)、氣候、物候的規(guī)律及變化所形成的知識體系和應用模式。以時節(jié)為經，以農桑與風土為緯，建構了中國人的生活韻律之美。
我們感知時節(jié)規(guī)律的軌跡，很可能是從立竿見影開始的。從日影的變化，洞察太陽的步履，然后應和它的節(jié)拍。我特別喜歡老舍先生在其散文《小病》中的一段話：
生活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里。
我們希望天氣、氣候是變而不猛的曲折，我們內心記錄生活律動的方式，便是二十四節(jié)氣。對于中國人而言，節(jié)氣，幾乎是歷法之外的歷法，是歲時生活的句讀和標點。
孔子說：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季節(jié)更迭，天氣變化，草木枯榮，蟲兒坯戶又啟戶，鳥兒飛去又飛來，天可曾說過什么嗎？天什么也沒有說，一切似乎只是一種固化的往復。這，便是氣候。但天氣時常并不尊重氣候，不按常理出牌。按照網友的話說，不是循環(huán)播放，而是隨機播放。超出預期值和承載力，于是為患。
農耕社會，人們早已意識到，風雨不節(jié)則饑。中國人對于氣候的最高理想，便是風調雨順。無數(shù)祭禱，幾多拜謝，無非是希望一切都能夠順候應時。就連給孩童的《聲律啟蒙》中，都有幾陣秋風能應候，一犁春雨甚知時。
我們現(xiàn)在幾乎掛在嘴邊的兩個詞，一是平常，二是時候。時候，可以理解為應時之候。就是該暖時暖，該冷時冷，該雨時雨，該晴時晴，在時間上遵循規(guī)律。平常，可以理解為平于往常。所謂常，便是一個定數(shù)，可視為氣候平均值。雨量之多寡，天氣之寒燠，一如往常。不要挑戰(zhàn)極致，不要過于偏離氣候平均值，在氣象要素上遵循規(guī)律。
明代《帝京歲時紀勝》中評述道：
都門天時極正：三伏暑熱，三九嚴寒，冷暖之宜，毫發(fā)不爽。蓋為帝京得天地之正氣也。
只要冷暖有常，便被視為正氣。
我們自古看待氣候的價值觀，簡而言之，便是一顆平常心，希望氣候持守平常的愿望。所謂守常，即是我們對于氣候的期許。
什么是好天氣？只要不太晚、不太早，別太多、別太少，就是好天氣。如果再溫和一些，像董仲舒在其《雨雹對》中所言，那就更好了：
太平之世，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風不鳴條，開甲散萌而已；雨不破塊，潤葉津莖而已。
中國之節(jié)氣，始于先秦，先有冬至（日南至）、夏至（日北至）以及春分、秋分（晝夜平分），再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二至二分是最資深的節(jié)氣，也是等分季節(jié)的節(jié)氣。只是后來以始凍和解凍為標志的立冬、立春，以南風起和涼風至為標志的立夏、立秋，逐漸問世并成為表征季節(jié)的節(jié)氣。它們一并成為節(jié)氣之中最初的八大金剛。它們之所以最早，或許是因為表象清晰，是易感、易查驗的節(jié)氣。
到西漢時期，節(jié)氣的數(shù)目、稱謂、次序已基本定型。在那個久遠的年代，便以天文審度氣象，以物候界定氣候。按照物候的遷變，齊家治國，存養(yǎng)行止。
農桑國度，人們細致地揣摩著天地之性情，觀察天之正氣，地之愆伏，因之而稼穡；恭謹?shù)囟Y天敬地，順候應時，正所謂跟著節(jié)氣過日子。
《尚書》中的一段話說得很達觀：
雨以潤物，以干物，暖以長物，寒以成物，風以動物。五者各以其時，所以為眾驗。
每一種天氣氣候現(xiàn)象有其機理和規(guī)律，也自有其益處所在。
《呂氏春秋》說得至為透徹：
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圣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
人們早已懂得天氣氣候，可以為利，可能為害，關鍵是找尋規(guī)律，在避害的基礎上，能夠趨利。而季風氣候，干濕冷暖的節(jié)奏鮮明，變率顯著�；跉夂虻霓r時農事，需要精準地把握，敏銳地因應，所以作為以時為秩的二十四節(jié)氣在這片土地上誕生并傳續(xù)，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在甲骨文關于天氣占卜的文字中，有敘、命、占、驗四個環(huán)節(jié)：敘，介紹背景；命，提出問題；占，做出預測；驗，檢驗結果。其中，驗，最能體現(xiàn)科學精神。在科學能力欠缺的時代，已見科學精神的萌芽。在諸子百家時代，人們便以哲學思辨、文學描述的方式記錄和分析天氣氣候的表象與原由。
唐太宗時代的氣象臺臺長李淳風在其《乙巳占》里便繪有占風圖。
一級動葉，二級鳴條，三級搖枝，四級墜葉，五級折小枝，六級折大枝，七級折木，八級拔大樹和根。這是世界上最早的風力等級，比目前國際通行的蒲福風力法（Beaufort scale）早了1100多年。兩種方式的差別在于，李淳風風力法是以樹木劃定風力，而蒲福風力法是以數(shù)目劃定風力。一個借助物象，一個借助數(shù)據(jù)。
當然，我們的先人在觀察和記載氣象的過程中，至少存在三類難以與現(xiàn)代科學接軌的習慣。
第一，不量化。杜甫可以黛色參天二千尺，李白可以飛流直下三千尺，但氣象記錄應當秉持精確和量化的方式。氣溫多少度，氣壓多少百帕，降水多少毫米，我們未曾建立相應的概念或通行的標準。不僅歲時記之類的文字如此，災異志之類的文字亦如此。死傷無算
毀禾無數(shù)，是古代災情記錄中出鏡率最高的詞組。
第二，不系統(tǒng)。以現(xiàn)代科學來看，天氣氣候的觀測，不僅要定量，還要定點、定時。但古時正史中的氣象記錄，往往發(fā)生極端性的災或小概率的異才進行記錄，連續(xù)型變量就變成了離散型變量。研究天氣表象背后的規(guī)律，便遺失了無數(shù)的原始依據(jù)。單說降水這一要素，漢代便要求自立春，至立夏，盡立秋，郡國上雨澤。但直到清雍正年間才有所屬境內無論遠近，一有雨澤即行奏聞的制度常態(tài)化。
為什么天氣氣候的記錄不夠系統(tǒng)和連貫呢？因為人們往往是將不合時令的寒暑旱澇視為帝王將相失政的天戒，所以只著力將各種災異寫入官修的史書之中，既為了占驗吉兇，更為了警示君臣。
第三，不因果。我們往往不是由因到果，而是常用一種現(xiàn)象預兆另一種現(xiàn)象，沒有以學科的方式觸及氣象的本質。并且以天人感應的思維，想象天象與人事之間的關聯(lián)，穿鑿附會地解讀祥瑞、分析異常。
但以物候表征氣候，本著巢居者知風、穴居者知雨、草木知節(jié)令的思維，我雖懵懂，但可以從生態(tài)中提取生物本能，以發(fā)散和跳躍的思維，善于在生物圈中集思廣益、博采眾長，體現(xiàn)著一種借用和替代的大智慧。并且最接地氣的農人，以他們直觀的識見，基于節(jié)氣梳理出大量的氣象諺語，用以預測天氣，預估豐歉，使得節(jié)氣文化之遺存變得更加豐厚。
應當說，在二十四節(jié)氣基礎上提煉出的七十二候物語，依然未完待續(xù)。因為它原本記錄和濃縮的是兩千年前中原地區(qū)各個時令的物候特征，后世并未進行精細的本地化，并且隨著氣候變化，物候的年代差異也非常顯著。
20世紀70年代，立夏到小滿，種啥都不晚的地區(qū)，進入21世紀前10年，已是谷雨到立夏，種啥都不怕。從前喝了白露水，蚊子閉了嘴的諺語，現(xiàn)在的蚊子都不大遵守了。所以七十二候物語，無法作為各地、各年代皆適用的通例。
基于葉篤正院士提出的構想，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錢誠等學者進行了運算和分析。在氣候變化的背景下，節(jié)氣代言的氣候與物候都在悄然發(fā)生變化。所以，人們會感覺春天的節(jié)氣在提前，秋天的節(jié)氣在延后，夏季在擴張，冬季被壓縮。每一個節(jié)氣的氣溫都已水漲船高。
以平均氣溫3.51℃作為大寒天的門檻，以23.59℃作為大暑天的門檻，19982007年與20世紀60年代進行對比：大寒天減少了56.8%，大暑天增加了81.4%，不到半個世紀，寒暑劇變。
如果以氣溫來審視節(jié)氣，下方的曲線是19611970年的節(jié)氣，上方的曲線是19982007年的節(jié)氣，可見節(jié)氣悄悄
長胖了。減緩氣候變暖的趨勢，便是為節(jié)氣減肥。
以平均氣溫來衡量，提前趨勢最顯著的三個節(jié)氣是雨水、驚蟄、夏至，延后趨勢最顯著的三個節(jié)氣是大雪、秋分、寒露。以增溫幅度而論，春季第一，冬季第二。又是一年春來早，已然成為新常態(tài)。
不過，我們傳承和弘揚二十四節(jié)氣，不正需要不斷地豐富它，不斷地完善它嗎？讓后人看到，我們這個時代并不是僅僅抄錄了古人關于二十四節(jié)氣的詞句。
對于節(jié)氣，我們下意識地懷有先賢崇拜的情結。北宋科學家沈括曾評議道：先圣王所遺，固不當議，然事固有古人所未至而俟后世者�？傆泄湃宋丛F盡的思維和認知吧？時已謂之春矣，而猶行肅殺之政。不能是僅僅拘泥于古時的歷法，季節(jié)已被稱為春天，而人們依然生活在萬物蕭條的時令之中。
天氣雖然常常以紛繁的表象示人，但人們智慧地透過無數(shù)雜亂的情節(jié)歸結某種規(guī)律性，即天行有常。這個天行之常往往也是脆弱的，并非總是簡單地如約再現(xiàn)。于是，人們一方面要不斷地萃取對于規(guī)律性更豐富的認知，即讀懂屬于自己的氣候；另一方面，還要揣摩無常天氣體現(xiàn)出的氣候變率。然后，以各種假說的方式提煉出導致災異的原因并擇取最適用的規(guī)避方式。
二十四節(jié)氣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種智識和習俗（包括其中的正見與誤讀、大智慧與小妙用）乃是歷史進程中天人和合理念的集大成者。漸漸地，它們化為與我們若即若離的潛意識，或許早已嵌入我們的基因之中，常在我們不自知的情況下，潤澤著我們對于萬千氣象的體驗。
我常常感慨古代的歲時典籍浩如煙海，在圖書館中常有時光苦短之感，難以飽讀。所以，也只能不問歸期，一本一本地啃，一點一點地悟。如胡適先生所言：進一寸有進一寸的歡喜。品讀古人關于節(jié)氣的文字，品味今人以節(jié)氣為時序的生活，對于我來說，就是詩和遠方。
宋英杰
2016年歲末
二十四節(jié)氣，是中國古人通過觀察太陽周年運動，認知一年之中時節(jié)、氣候、物候的規(guī)律及變化所形成的知識體系和應用模式。以時節(jié)為經，以農桑與風土為緯，建構了中國人的生活韻律之美。
我們感知時節(jié)規(guī)律的軌跡，很可能是從立竿見影開始的。從日影的變化，洞察太陽的步履，然后應和它的節(jié)拍。我特別喜歡老舍先生在其散文《小病》中的一段話：
生活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里。
我們希望天氣、氣候是變而不猛的曲折，我們內心記錄生活律動的方式，便是二十四節(jié)氣。對于中國人而言，節(jié)氣，幾乎是歷法之外的歷法，是歲時生活的句讀和標點。
孔子說：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季節(jié)更迭，天氣變化，草木枯榮，蟲兒坯戶又啟戶，鳥兒飛去又飛來，天可曾說過什么嗎？天什么也沒有說，一切似乎只是一種固化的往復。這，便是氣候。但天氣時常并不尊重氣候，不按常理出牌。按照網友的話說，不是循環(huán)播放，而是隨機播放。超出預期值和承載力，于是為患。
農耕社會，人們早已意識到，風雨不節(jié)則饑。中國人對于氣候的最高理想，便是風調雨順。無數(shù)祭禱，幾多拜謝，無非是希望一切都能夠順候應時。就連給孩童的《聲律啟蒙》中，都有幾陣秋風能應候，一犁春雨甚知時。
我們現(xiàn)在幾乎掛在嘴邊的兩個詞，一是平常，二是時候。時候，可以理解為應時之候。就是該暖時暖，該冷時冷，該雨時雨，該晴時晴，在時間上遵循規(guī)律。平常，可以理解為平于往常。所謂常，便是一個定數(shù)，可視為氣候平均值。雨量之多寡，天氣之寒燠，一如往常。不要挑戰(zhàn)極致，不要過于偏離氣候平均值，在氣象要素上遵循規(guī)律。
明代《帝京歲時紀勝》中評述道：
都門天時極正：三伏暑熱，三九嚴寒，冷暖之宜，毫發(fā)不爽。蓋為帝京得天地之正氣也。
只要冷暖有常，便被視為正氣。
我們自古看待氣候的價值觀，簡而言之，便是一顆平常心，希望氣候持守平常的愿望。所謂守常，即是我們對于氣候的期許。
什么是好天氣？只要不太晚、不太早，別太多、別太少，就是好天氣。如果再溫和一些，像董仲舒在其《雨雹對》中所言，那就更好了：
太平之世，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風不鳴條，開甲散萌而已；雨不破塊，潤葉津莖而已。
中國之節(jié)氣，始于先秦，先有冬至（日南至）、夏至（日北至）以及春分、秋分（晝夜平分），再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二至二分是最資深的節(jié)氣，也是等分季節(jié)的節(jié)氣。只是后來以始凍和解凍為標志的立冬、立春，以南風起和涼風至為標志的立夏、立秋，逐漸問世并成為表征季節(jié)的節(jié)氣。它們一并成為節(jié)氣之中最初的八大金剛。它們之所以最早，或許是因為表象清晰，是易感、易查驗的節(jié)氣。
到西漢時期，節(jié)氣的數(shù)目、稱謂、次序已基本定型。在那個久遠的年代，便以天文審度氣象，以物候界定氣候。按照物候的遷變，齊家治國，存養(yǎng)行止。
農桑國度，人們細致地揣摩著天地之性情，觀察天之正氣，地之愆伏，因之而稼穡；恭謹?shù)囟Y天敬地，順候應時，正所謂跟著節(jié)氣過日子。
《尚書》中的一段話說得很達觀：
雨以潤物，以干物，暖以長物，寒以成物，風以動物。五者各以其時，所以為眾驗。
每一種天氣氣候現(xiàn)象有其機理和規(guī)律，也自有其益處所在。
《呂氏春秋》說得至為透徹：
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圣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
人們早已懂得天氣氣候，可以為利，可能為害，關鍵是找尋規(guī)律，在避害的基礎上，能夠趨利。而季風氣候，干濕冷暖的節(jié)奏鮮明，變率顯著�；跉夂虻霓r時農事，需要精準地把握，敏銳地因應，所以作為以時為秩的二十四節(jié)氣在這片土地上誕生并傳續(xù)，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在甲骨文關于天氣占卜的文字中，有敘、命、占、驗四個環(huán)節(jié)：敘，介紹背景；命，提出問題；占，做出預測；驗，檢驗結果。其中，驗，最能體現(xiàn)科學精神。在科學能力欠缺的時代，已見科學精神的萌芽。在諸子百家時代，人們便以哲學思辨、文學描述的方式記錄和分析天氣氣候的表象與原由。
唐太宗時代的氣象臺臺長李淳風在其《乙巳占》里便繪有占風圖。
一級動葉，二級鳴條，三級搖枝，四級墜葉，五級折小枝，六級折大枝，七級折木，八級拔大樹和根。這是世界上最早的風力等級，比目前國際通行的蒲福風力法（Beaufort scale）早了1100多年。兩種方式的差別在于，李淳風風力法是以樹木劃定風力，而蒲福風力法是以數(shù)目劃定風力。一個借助物象，一個借助數(shù)據(jù)。
當然，我們的先人在觀察和記載氣象的過程中，至少存在三類難以與現(xiàn)代科學接軌的習慣。
第一，不量化。杜甫可以黛色參天二千尺，李白可以飛流直下三千尺，但氣象記錄應當秉持精確和量化的方式。氣溫多少度，氣壓多少百帕，降水多少毫米，我們未曾建立相應的概念或通行的標準。不僅歲時記之類的文字如此，災異志之類的文字亦如此。死傷無算
毀禾無數(shù)，是古代災情記錄中出鏡率最高的詞組。
第二，不系統(tǒng)。以現(xiàn)代科學來看，天氣氣候的觀測，不僅要定量，還要定點、定時。但古時正史中的氣象記錄，往往發(fā)生極端性的災或小概率的異才進行記錄，連續(xù)型變量就變成了離散型變量。研究天氣表象背后的規(guī)律，便遺失了無數(shù)的原始依據(jù)。單說降水這一要素，漢代便要求自立春，至立夏，盡立秋，郡國上雨澤。但直到清雍正年間才有所屬境內無論遠近，一有雨澤即行奏聞的制度常態(tài)化。
為什么天氣氣候的記錄不夠系統(tǒng)和連貫呢？因為人們往往是將不合時令的寒暑旱澇視為帝王將相失政的天戒，所以只著力將各種災異寫入官修的史書之中，既為了占驗吉兇，更為了警示君臣。
第三，不因果。我們往往不是由因到果，而是常用一種現(xiàn)象預兆另一種現(xiàn)象，沒有以學科的方式觸及氣象的本質。并且以天人感應的思維，想象天象與人事之間的關聯(lián)，穿鑿附會地解讀祥瑞、分析異常。
但以物候表征氣候，本著巢居者知風、穴居者知雨、草木知節(jié)令的思維，我雖懵懂，但可以從生態(tài)中提取生物本能，以發(fā)散和跳躍的思維，善于在生物圈中集思廣益、博采眾長，體現(xiàn)著一種借用和替代的大智慧。并且最接地氣的農人，以他們直觀的識見，基于節(jié)氣梳理出大量的氣象諺語，用以預測天氣，預估豐歉，使得節(jié)氣文化之遺存變得更加豐厚。
應當說，在二十四節(jié)氣基礎上提煉出的七十二候物語，依然未完待續(xù)。因為它原本記錄和濃縮的是兩千年前中原地區(qū)各個時令的物候特征，后世并未進行精細的本地化，并且隨著氣候變化，物候的年代差異也非常顯著。
20世紀70年代，立夏到小滿，種啥都不晚的地區(qū)，進入21世紀前10年，已是谷雨到立夏，種啥都不怕。從前喝了白露水，蚊子閉了嘴的諺語，現(xiàn)在的蚊子都不大遵守了。所以七十二候物語，無法作為各地、各年代皆適用的通例。
基于葉篤正院士提出的構想，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錢誠等學者進行了運算和分析。在氣候變化的背景下，節(jié)氣代言的氣候與物候都在悄然發(fā)生變化。所以，人們會感覺春天的節(jié)氣在提前，秋天的節(jié)氣在延后，夏季在擴張，冬季被壓縮。每一個節(jié)氣的氣溫都已水漲船高。
以平均氣溫3.51℃作為大寒天的門檻，以23.59℃作為大暑天的門檻，19982007年與20世紀60年代進行對比：大寒天減少了56.8%，大暑天增加了81.4%，不到半個世紀，寒暑劇變。
如果以氣溫來審視節(jié)氣，下方的曲線是19611970年的節(jié)氣，上方的曲線是19982007年的節(jié)氣，可見節(jié)氣悄悄
長胖了。減緩氣候變暖的趨勢，便是為節(jié)氣減肥。
以平均氣溫來衡量，提前趨勢最顯著的三個節(jié)氣是雨水、驚蟄、夏至，延后趨勢最顯著的三個節(jié)氣是大雪、秋分、寒露。以增溫幅度而論，春季第一，冬季第二。又是一年春來早，已然成為新常態(tài)。
不過，我們傳承和弘揚二十四節(jié)氣，不正需要不斷地豐富它，不斷地完善它嗎？讓后人看到，我們這個時代并不是僅僅抄錄了古人關于二十四節(jié)氣的詞句。
對于節(jié)氣，我們下意識地懷有先賢崇拜的情結。北宋科學家沈括曾評議道：先圣王所遺，固不當議，然事固有古人所未至而俟后世者。總有古人未曾窮盡的思維和認知吧？時已謂之春矣，而猶行肅殺之政。不能是僅僅拘泥于古時的歷法，季節(jié)已被稱為春天，而人們依然生活在萬物蕭條的時令之中。
天氣雖然常常以紛繁的表象示人，但人們智慧地透過無數(shù)雜亂的情節(jié)歸結某種規(guī)律性，即天行有常。這個天行之常往往也是脆弱的，并非總是簡單地如約再現(xiàn)。于是，人們一方面要不斷地萃取對于規(guī)律性更豐富的認知，即讀懂屬于自己的氣候；另一方面，還要揣摩無常天氣體現(xiàn)出的氣候變率。然后，以各種假說的方式提煉出導致災異的原因并擇取最適用的規(guī)避方式。
二十四節(jié)氣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種智識和習俗（包括其中的正見與誤讀、大智慧與小妙用）乃是歷史進程中天人和合理念的集大成者。漸漸地，它們化為與我們若即若離的潛意識，或許早已嵌入我們的基因之中，常在我們不自知的情況下，潤澤著我們對于萬千氣象的體驗。
我常常感慨古代的歲時典籍浩如煙海，在圖書館中常有時光苦短之感，難以飽讀。所以，也只能不問歸期，一本一本地啃，一點一點地悟。如胡適先生所言：進一寸有進一寸的歡喜。品讀古人關于節(jié)氣的文字，品味今人以節(jié)氣為時序的生活，對于我來說，就是詩和遠方。
宋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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