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后記

一、巴塔耶其人

二十世紀的法國有相當數(shù)量的難以歸類的知識分子，他們其中包括了讓 -保羅 ·薩特、安托南·阿爾托、羅蘭·巴爾特、莫里斯 ·布朗肖、雷蒙·格諾、埃德蒙 ·雅貝斯等，這些知識分子曾經(jīng)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作品，而在文類上又多樣到很難給他們一個恰切的標簽。

喬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 1897-1962）正是這樣一位難以歸類的知識分子，他具有跨學科的天分和強力意志：作為編輯家，他創(chuàng)辦了影響至今的《批評》雜志；作為經(jīng)濟學家，他寫過《耗費的觀念》；《法西斯主義的心理構(gòu)造》證實了他的反法西斯主義的政治理念；《非神學概論》三部曲奠定了他作為馬丁·海德格爾另一端的尼采主義者的哲學家地位；而他創(chuàng)作的色情小說《我的母親》《眼睛的故事》《愛華妲夫人》《死者》等使他成為為薩德正名的開創(chuàng)者；此外，他還是一位站在正統(tǒng)超現(xiàn)實主義者對立面的另一種超現(xiàn)實主義者。

在 1970年出版的《喬治·巴塔耶全集》第 1卷的序言中，米歇爾·福柯為巴塔耶做了蓋棺定論：人們今天認識到：巴塔耶是他的世紀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二、巴塔耶其詩

巴塔耶寫過三首長詩：《大天使昂熱麗克》《曙光》《空》，曾于 1944年小范圍印行。而他的其他詩主要隱藏在他的各類著作中。 1967年，巴塔耶去世的五年之后，由貝爾納·諾埃爾（Bernard No.l）耗費心力編輯的《大天使昂熱麗克及其他詩》首次出版，匯集了喬治·巴塔耶的全部詩作。 2008年，《大天使昂熱麗克及其他詩》被收入伽利瑪出版社權(quán)威的詩歌叢書。

諾埃爾在詩集序言中對巴塔耶的詩的評價非常中肯：喬治 ·巴塔耶的詩歌作品一直保持偏離，并不是因為它們質(zhì)量不足，而更肯定地是因為它們對于詩歌來說代表了一種危險。它們不只對詩歌的矯飾提出質(zhì)疑，它們撕碎詩歌的矯飾，弄臟詩歌的矯飾或者說讓詩歌的矯飾變成轉(zhuǎn)瞬即逝的。巴塔耶的詩被界定為哲學家的詩，色情、強烈、絕望，反復試探在場與缺場的界限。他相信所有事物都與性欲和死亡相關(guān)，相信所有詩歌都是恨或其他極端情緒的產(chǎn)物，詩歌帶來的情感體驗應該像達到自我毀滅的色情快感。

巴塔耶從來不是正統(tǒng)詩歌史會花費大量篇幅的詩人，而實情是作為詩人的巴塔耶幾乎不被詩歌史提及。這恰好暗示了巴塔耶在詩歌史上微妙的位置：盡管曾經(jīng)是超現(xiàn)實主義運動的廣義范圍上的一員戰(zhàn)友，然而在他看來，《超現(xiàn)實主義宣言》是不可讀的，自動寫作是煩人的，布勒東是自命不凡并且過分拘謹?shù)�，阿拉貢則是令人失望的。巴塔耶也因此一直與布勒東的運動保持謹慎的距離。

汪民安先生在為《喬治·巴塔耶文選》撰寫的序言中對巴塔耶的詩歌作品下了這樣的評語：巴塔耶的那些簡短、富于韻律的詩總是有一些令人難忘的動詞，這些讓人惡心的動詞，使這些詩歌對正統(tǒng)詩學具有某種摧枯拉朽的毀滅性，它令人產(chǎn)生一種不堪回首的生理上的震驚；同時，巴塔耶偏好陰暗的形容詞，這些形容詞可以恰當?shù)剡M入他的黑夜式的內(nèi)心體驗，這是對不可能性的體驗，一種導致空無的僭越體驗。

2003年，西爾萬·桑蒂（Sylvain Santi）在格勒諾布爾大學通過了題為巴塔耶與詩歌問題 的博士論文答辯。第二年，他出版了在此論文基礎(chǔ)上撰寫的《喬治 ·巴塔耶，在詩歌的不可捉摸的盡頭》一書，通過八個獨立而互相補充的章節(jié)首次對巴塔耶的詩歌做了全面的解讀，我們在此給出章節(jié)名，供研究者和讀者參考：超現(xiàn)實主義的影響、無限地超越種種觀念、詩歌與經(jīng)驗、仇恨與圖像、神圣的作品、詩歌與夜晚、開始游戲和朝向一種詩歌共同體。

三、翻譯說明

譯詩是譯得正確且在漢語中仍然是詩的詩。已經(jīng)存在的、正在生成的和將會完成的譯詩，它們逼視著閱讀、批評和完成它們的所有人。

譯詩對漢語讀者提出要求，讀譯詩既需要豐富的經(jīng)驗又需要巨大的耐心。通常的一種對譯詩的責難是以我覺得開頭的武斷的業(yè)余的埋怨。要知道，把感覺作為接受與否的標準是可笑的。對一種流暢的譯詩的粗淺的閱讀經(jīng)驗無法保證可以順利地接受一首新的譯詩。這需要耗費多次艱苦的閱讀，而最終的閱讀也屬于那些熱愛言辭的讀者。

對譯詩的健康的批評建立于兩個基礎(chǔ)：一個基礎(chǔ)是精通譯詩的源語言，另一個是允許新的漢語表達的可能。在這兩個基礎(chǔ)上，仔細地比照原文和譯詩，悉心揣摩譯者的決定和選擇。如果發(fā)現(xiàn)譯錯或沒譯錯但可能有更合適的方案，譯詩批評者應該提供既有譯詩通向正確或更合適的道路的有益的建議。

譯詩為漢語帶來嶄新的可能性。它們?yōu)闈h語詩人提供在既有的正確的語法框架下的新鮮的組詞和造句方式。對新鮮保持敏感的漢語詩人對譯詩的新結(jié)構(gòu)的接受，可以豐富漢語詩的表達。而新的表達反過來又能為譯詩提供新的參考。

以上所論實際上隱含對譯詩者的嚴苛的要求：一、精通源語言。真正掌握一門外語前就開始譯詩帶來的只能是一知半解的災難性翻譯。二、熟讀原詩及其縱橫兩個方向的其他詩。只有真正了解一首詩在源語言中的位置，才能選擇合理的漢語表達。三、保持對漢語尤其是漢語詩的閱讀。優(yōu)秀漢語的語感必須建立在對優(yōu)秀漢語的持續(xù)閱讀上。四、細心地閱讀譯詩。盡最大可能了解同行譯詩者如何處理譯詩的難題，學習同行的過人技能，避免同行的缺陷在自己將來的譯詩中出現(xiàn)。五、持續(xù)地寫詩。盡可能用源語言和漢語多練習寫作，哪怕是隱蔽地寫也是必要的。只有寫才能體會詩歌語言的痙攣。六、審慎地呈現(xiàn)譯詩。多次的修改才能保證少出錯，才可能提供滋養(yǎng)漢語的譯詩。

本次《大天使昂熱麗克及其他詩》中文版的翻譯，正是以伽利瑪出版社的詩歌叢書版為底本，同時參考伽利馬出版社珍貴的《喬治·巴塔耶全集》，這些詩作分別被編入第 3-6卷�！洞筇焓拱簾猁惪思捌渌�詩》正是在上述譯詩理念指導下進行的一次嘗試，期待訓練有素的讀者，期待專業(yè)負責的批評者，期待觸角敏銳的詩人。

潘博 2015年冬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