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剛吃完晚飯，他們就來找他。
　　他不知道他們有幾個人，但是這不重要；他唯一祈禱的是請不要讓他們帶著刀。他不想被刀砍。用棒球棍，用水管，用手上掂著的煤渣磚塊？？但是千萬別用刀。
　　他正走在從監(jiān)獄食堂通向圖書館的走廊中。這條走廊里的氣味他一直形容不出來。酸臭，腐爛？？而且在他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是個瘦子。剛才吃飯時，他對著托盤上的煎肉、面包和青豆，幾乎無法下咽。此刻他加快了腳步。
　　距離警衛(wèi)室還有六十英尺，而站在遙遠的走廊盡頭的那些獄警，沒有一個看向他這邊。
　　腳步聲。低語聲。
　　噢，老天，這個瘦子想。我也許可以打敗一個。我挺壯，跑得也快。但是如果他們帶著刀，那就沒辦法？？
　　蘭迪·包格斯向身后掃了一眼。
　　三個人從身后逼近他。
　　希望他們沒有帶刀，千萬不要？？
　　他開始跑。
　　“往哪兒跑，小子？”帶有拉丁口音的聲音響起，他們突然開始跑步追他。
　　艾斯西皮奧，是艾斯西皮奧。那意味著他快要死了。
　　“嘿，包格斯，沒用的，根本沒用，別跑了�！�
　　但是他還在跑。一步緊似一步，低著頭�，F(xiàn)在距離警衛(wèi)室只有四十英尺了。
　　我能行。我一定能在他們抓住我之前趕到那兒。
　　老天保佑，讓他們用棍棒或者拳頭吧。
　　但是不要用刀。
　　不要有割開的肉體。
　　當然了，獄中很快就會傳開，說包格斯在危險中是如何跑向警衛(wèi)室的。然后每一個人，甚至包括警衛(wèi)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為他哀嘆。因為如果你的神經(jīng)崩潰了，你這個人就沒希望了。這意味著你會死，你懦弱的靈魂將一點點剝離你的軀體，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
　　“該死的�！绷硪粋�聲音響起，他跑得氣喘吁吁，“抓住他！”
　　“你的玻璃呢？”其中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
　　盡管聲音很低，但是包格斯聽見了。玻璃。艾斯西皮奧的同伙可能是指玻璃刀，這是監(jiān)獄里最流行的武器，因為你可以把刀用膠帶包著，藏在身上，通過金屬探測器以后再拿出來，警衛(wèi)絕不會發(fā)現(xiàn)。
　　“放棄吧，小子。我們準備劃你兩下，給你放點兒血？？”
　　包格斯很瘦，肌肉不發(fā)達，雖然跑得像田徑運動明星一樣快，但是他意識到自己沒指望了。警衛(wèi)們都在第七號警衛(wèi)室——這間屋子分隔了集體活動設(shè)施與各個牢房。窗戶的玻璃有一英寸半厚，如果有個人站在窗戶前用他流血的手掌猛砸玻璃，除非里面的警衛(wèi)碰巧看到被刀砍傷的犯人，否則他根本不會聽到任何動靜，依舊會繼續(xù)看他的《紐約時報》，享受比薩餅和咖啡。他永遠不會知道在他背后兩英尺，一個人正流血而亡。
　　包格斯看見警衛(wèi)們?nèi)�聚在屋子里。他們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小電視機里播放的《圣艾爾斯維爾》①[1]。
　　包格斯盡可能快步跑著，大喊：“救命啊，救命��！”
　　快，快，快。
　　好吧，他也許應(yīng)該轉(zhuǎn)身，面對艾斯西皮奧和他的同伙們。用他的長腦袋撞向最近的一個人，打斷他的鼻子，試著抓住那把刀。也許那個時候警衛(wèi)們會注意到這里。
　　現(xiàn)在是廣告，警衛(wèi)們一邊指著電視一邊哄堂大笑。一個大個子籃球運動員在銀幕上不知說著什么。包格斯直直沖著他跑了過去。
　　他想知道：為什么艾斯西皮奧和他的同伙要對付他？什么原因？僅僅因為他是白人？因為他肌肉不夠強壯？因為他沒有拿著削尖的掃帚桿子和另外十個獄友一起追殺告密者拉諾？
　　離警衛(wèi)室還有十英尺？？
　　一只手從后面抓住他的衣領(lǐng)。
　　“不要！”蘭迪·包格斯尖叫。
　　他感覺自己被扭住，然后一頭栽向水泥地面。
　　他看到電視里那部醫(yī)療劇的角色們在手術(shù)室里神情肅穆地看著一具軀體。
　　他看到灰色的水泥地面升起，然后又撞向他的腦袋。
　　他看到一個年輕拉美人手里玻璃刀的閃光。艾斯西皮奧低聲道：“干吧�！�
　　這個年輕人手持玻璃刀逼了上來。
　　但是隨后包格斯看到了另一個畫面，一個陰影從另一個更黑的陰影里走出來。一個巨大的陰影。
　　一只手伸出來鉗住了持刀人的手腕。
　　當啷。
　　陰影的巨手將持刀人的手腕扭向一邊，他發(fā)出一聲尖叫。玻璃刀掉在水泥地面上，摔碎了。
　　“真主保佑，”陰影的聲音低沉又虔誠，“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边@個聲音突然厲聲說道：“現(xiàn)在快滾，再來就宰了你�！�
　　艾斯西皮奧和第三個同伙攙著受傷的持刀人，快速沿著走廊離開了。
　　這個巨大的陰影名叫塞文·華盛頓，因謀殺被判入獄十五到二十五年，后來皈依了伊斯蘭教。他扶起包格斯。瘦子閉上眼睛，大口喘氣。然后他們一起默默地走向圖書館。包格斯雙手劇烈地顫抖著，瞥向警衛(wèi)室。電視屏幕上，手術(shù)室里的軀體奇跡般地恢復(fù)了知覺，下個星期的節(jié)目預(yù)告進入了畫面。警衛(wèi)們笑著，點著頭。
　　四個小時以后，蘭迪·包格斯坐在自己的床上，聽著他室友的嘮叨。此人名叫詹姆斯·威爾克，因二級傷害罪被判入獄八年。
　　“聽說他們找你了，伙計。那個艾斯西皮奧，伙計，他就是個牲口。他想干什么？我想不明白，你跟他好像沒什么過節(jié)兒，伙計。”
　　詹姆斯·威爾克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著，像往常一樣，說啊說，他媽的不停地說，但是包格斯一句也沒聽。他蜷坐在床上，膝上放著一本《人們》雜志。但是他沒在讀這本期刊，只是用這本雜志當桌板，上面放著一張廉價寬格子白紙。
　　“你要理解我，伙計，”詹姆斯·威爾克說，“我不是在談?wù)撐靼嘌廊朔N。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問題是他們不像正常人一樣看待事情。我想說，比如，生命不是？？”
　　包格斯忽略了室友瘋狂的嘮叨，最終提筆開始寫字。在白紙的左上角他寫下“哈里森人的懲戒機構(gòu)”，寫下日期，然后他寫道：
　　致看到此信的人：
　　你必須幫助我。我懇求你。
　　謹慎的開頭之后，蘭迪·包格斯停了一下，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又開始寫字。
　　[1]①美國醫(yī)療題材電視劇，一九八二年首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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