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寶塔山下傾聽歷史的回聲

　　圣地延安，三山鼎峙、二水交融。寶塔山、延河水相映生輝，構(gòu)成了共產(chǎn)黨人精神家園的紅色符號，成為圣地延安絕佳的形象標志。

　　這套散發(fā)著陜北黃土氣息的叢書，用以情紀史的筆法，向人們展示了近28000名北京知青，在延安黃土地上度過的崢嶸歲月和苦樂年華。叢書中所收錄的每一個人，或作為插隊歲月的親歷者、見證者，或作為對青春往事的追憶者，他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深藏著一個與自己相伴終生的“圣地情結(jié)”，他們對延安的寶塔山和延河水，對這片曾養(yǎng)育了中國革命的黃土地，始終懷著一種深深的眷戀。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種深植于靈魂深處的紅色革命情結(jié)，在那場聲勢浩大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這批滿懷革命豪情的青年學子，告別了繁華的首都，開始了人生最初的“朝覲”。他們從金水橋頭集結(jié)，向著一個越走情思越濃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圣地進發(fā)。他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懷著類似賀敬之在《回延安》中所表達出的那種真摯的感情，并在趕赴延安的征途中，就產(chǎn)生了一個樸素而又簡單的意念——以延安的寶塔山和延河水為背景，照一張留駐青春倩影的照片，寄回北京，告慰父母及家人。這樣的情感與意念，都出自對圣地延安的一種向往與景仰。從知青們當時所接受的教育來看，充滿紅色革命傳奇的圣地延安，無疑成了他們最向往的地方。延安的寶塔山、延河水，以及山崖上錯落有致的土窯洞所構(gòu)建起的紅色革命歷史長廊，是最能表達革命豪情、展示英雄主義情懷、放飛青春夢想的絕佳之地。能在圣地延安的寶塔山下，傾聽歷史的回聲，解讀革命之所以能在窮鄉(xiāng)僻壤取得勝利的歷史邏輯，能在革命圣地接受延安精神的熏陶和滋養(yǎng)，對人生的成長，定會聚集起更加強大的精神力量。

　　渾雄蒼茫的陜北高原，像被群山環(huán)繞成的一個巨大的聚寶盆，她以海納百川的胸襟，在79年前，接納過一支在槍林彈雨中轉(zhuǎn)戰(zhàn)大半個中國、用堅定的理想信念來傳播共產(chǎn)黨人改天換地革命理想的紅軍隊伍。長征，是對人類歷史進程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的一個大事件。延安，作為紅軍長征的落腳點和中國共產(chǎn)黨人演繹紅色革命傳奇的大舞臺，已被載入中國革命的輝煌史冊。近28000名北京知青來延安插隊，堪稱是一次規(guī)模巨大的社會群體實踐活動，是繼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后又一個龐大的外來群體，也是對延安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的一個重大歷史事件。1969年那個多雪的冬天，充滿紅色革命印記的圣地延安，在接納這批胸懷革命理想的青年學子的同時，也將這方地域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和貧窮落后的面貌，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示在他們的面前。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中，知青們開始用一種平民的視角來觀察體驗生活，他們看到了生息在這方土地上的父老鄉(xiāng)親，面朝黃土背朝天，終年勞作卻難以溫飽的生存現(xiàn)狀；看到了牛踩場、驢拉磨，傳話隔山吼，點燈靠麻油的原生態(tài)的生活場景。在經(jīng)歷了痛苦的磨煉和深刻的思索之后，知青們很快就從浪漫、狂熱和困惑中平靜了下來，以一種平民意識和平民情懷來融入生活，用青春的激情，在貧瘠荒涼的黃土地上燃起了理想的火焰，以革命英雄主義的精神風貌，面對嚴酷的現(xiàn)實開始書寫自己的人生。他們與延安人民一道，發(fā)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延安精神，戰(zhàn)天斗地，改造山河，搏擊貧困，演繹出一幕幕“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的青春活劇。

　　從文化史、思想史和自我認知的結(jié)合上來看，陜北這塊厚重的黃土地里，蘊涵著一種豁達、包容、互助、親善的文化基因。知青們少小離家，來到這塊被群山阻隔、舉目無親、多風少雨的荒僻之地后，很快就從這塊厚重的土地上感受到了人生的艱辛，同時也感受到人性的溫暖。這里淳樸的民風，古老、甚至近乎愚昧的鄉(xiāng)俗，就像蹲在土窯洞里的糧食囤和酸菜缸，在不緊不慢地散發(fā)著一種濕潤溫和的氣息，讓遠離父母的知青們有了一種歸屬感和家園感。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是為了接受一種“再教育”，而這種“教育”，實際上是讓這些來自城市的年輕學子，通過自我認知的方式來閱讀社會這部無字的大書；通過上山下鄉(xiāng)的磨礪，來接受人生觀和世界觀的教育。知青們在延安插隊的歲月里，看到了當時中國社會最真實、最基層的一面。他們在接受艱苦生活的考驗中，懂得了人生的衣食之難，體會到了稼穡之苦，并在與延安人民朝夕相處、共同生活中，學會了堅忍、頑強與拼搏。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人生經(jīng)歷，才“玉成”了知青健康的人格、志存高遠的情懷和堅忍不拔的精神氣質(zhì)；正是因為有了上山下鄉(xiāng)“這碗酒墊底”，他們才會在日后漫長的人生歲月中，對遇到的各種人生風浪總能等閑視之。在圣地延安的土地上接受了精神洗禮的知青們，學到了在書本中根本就無法學到的東西，收獲到一部不著一字、但卻可以受用終生的人生寶典。作為一種回饋和反哺，知青們將大好的青春年華、將單純而又質(zhì)樸的青春熱情揮灑在延安的土地上。

　　在那個困苦的年代，曾作為革命中心的延安，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早已恢復，但經(jīng)濟建設(shè)和文化建設(shè)還十分落后，知青們的到來，為這兩大建設(shè)注入了活力。他們將書本知識與生產(chǎn)勞動相結(jié)合，將聰明才智運用到生產(chǎn)實踐中，對提高農(nóng)村落后的生產(chǎn)力，改變延安貧窮落后面貌可謂勛業(yè)卓著、功莫大焉。尤其是在文化建設(shè)上，知青們更是領(lǐng)文明之首，開風氣之先。他們每一個人，都成了文明的信使，成了鄉(xiāng)村中一道亮眼的風景。他們將京城的先進文化、生活方式，將文明的種子和知識的甘霖，播撒在延安貧瘠的土地上；他們用自己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和全新的生活理念深刻地影響著當?shù)氐泥l(xiāng)俗和民風，給生活在這方閉塞土地上的群眾進行了一次現(xiàn)代文明的啟蒙。從歷史的角度來重新看待和審視北京知青到延安插隊落戶，就能讓人發(fā)現(xiàn)：閉塞的黃土地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能夠很快順應改革開放的時代大潮，這與知青在延安插隊期間，對這塊土地在思想和文化建設(shè)上所做出的貢獻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對于這片遠離現(xiàn)代文明的土地，對于生息在這方土地上的人民，知青們在插隊歲月中，對這方土地所付出的熱情，所灑下的每一滴汗水，都具有彌足珍貴的歷史價值，并將會被這片土地和生息在這片土地上的延安父老鄉(xiāng)親所銘記。

　　寶塔山高延水長。感謝造化的恩賜，將這樣一方圣潔的山水景象饋贈給了延安；感謝歷史的垂青，將這道亮麗的風景演化成中國革命的一種象征。盡管歲月不居、時光荏苒，但寶塔山和延河水所激蕩起的歷史回聲總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回響。“羊羔羔吃奶眼望著媽/小米飯養(yǎng)活我長大”，這是從延安土窯洞中走出來的一代“老延安”對這塊土地的深深眷戀；“踏遍了黃土吃遍了草/我也是你懷里的羊羔羔”，這是在延安度過青春歲月的插隊知青的真誠吟唱。這種眷戀、這種吟唱，是跨越時空的心靈對心靈的回應，更是一種歷史的鏈接。知青來延安插隊的火紅歲月，已成為延安紅色革命歷史的一部分，并豐富和拓展了延安紅色革命文化的內(nèi)涵。而今，英雄的延安人民可以引以為豪的是：這塊浸潤著英烈的鮮血、灑滿了知青青春汗水的滄桑土地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歷史性巨變。涌動著現(xiàn)代潮的延安城鄉(xiāng)，蔚然深秀、滿目蒼翠的山川大地，以及洋溢在延安人民臉上的幸福笑容，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曾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和戰(zhàn)斗過的革命前輩，不正是近28000名北京知青所希望看到的美好景象嗎？

　　“對照過去我認不出了你，母親延安換新衣�！毖影沧兞�，變得山綠了、水清了，變得文明了、富裕了，而唯一沒有變的是延安人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淳樸、厚道、善良的精神品質(zhì)。寸草常念三春暉，涌泉永記滴水恩。40多年來，延安人民與知青結(jié)下的這種親情，在歲月的流逝中愈加顯得彌足珍貴。曾在延安黃土地上插過隊的知青，將對圣地延安的眷戀化成了一條條紅色的感情紐帶，將北京與延安緊緊地聯(lián)結(jié)在一起。他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懷著一種“惜身亦家惜土地，終懷父母之心”的情愫。他們在這40多年間，時刻關(guān)注著延安的發(fā)展。讓延安人民能過上幸福美滿的好日子，是他們由衷的期盼。他們以游子感念慈母的情懷，發(fā)揮自身所長，整合知青們所擁有的各種資源，通過不同渠道，不遺余力地給延安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以無私的幫助，其情其意，令人感佩。為了銘記這段難忘的歷史，珍藏這份親情，我們覺得趁這段歷史還不算久遠，趁知青們當年在延安插隊留下的珍貴史料還沒有被歲月所塵封，我們有責任通過開展搜集、搶救和挖掘這批彌足珍貴的史料來以情修史、以詩紀史，這不僅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使命所在。延安的歷屆領(lǐng)導，對知青來延安插隊的這段歷史向來十分珍視，延安曾在不同時期，編輯出版了北京知青在延安的畫冊、圖書，拍攝了電視專題片以及舉辦圖片展覽，旨在通過各種形式，來真實地展示知青在延安度過的青春歲月和苦樂年華。為了更加完整地記錄這段歷史，讓這段歷史在建設(shè)“圣地延安、生態(tài)延安、幸福延安”，實現(xiàn)“中國夢”的歷史進程中發(fā)揮“資治、存史、育人”的作用，延安市委決定開展廣泛的史料征集活動，通過對那段崢嶸歲月的悉心梳理與鉤沉，編輯出版這套從思想和文化視野上都具有經(jīng)典和史實意義的大型系列叢書。叢書共分為六卷本，依照編著的內(nèi)容和體例，第一卷以知青追憶插隊生活為主，用第一人稱的手法，真實地講述了插隊歲月所經(jīng)歷的思想感情的變化和人生成長的過程。文中所展示出的原生態(tài)的鄉(xiāng)土場景，所散發(fā)出的青春氣息，在樸素真誠的表達中，讓人感到一種溫馨。第二卷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未了之情。卷中著重記述了知青返城之后，對當?shù)亟?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所給予的關(guān)注和所浸注的心血，讓人在感受這份親情中，看到在艱苦歲月中所結(jié)下的深情厚誼，歷時愈久，愈加顯得珍貴。第三卷和第四卷所展示出的是知青在插隊時所經(jīng)歷的心路歷程，展示出的是譜寫在他們心田里的人生華章。其中所收錄的許多篇什，在知青插隊的年代曾被傳誦一時。尤其是第三卷中所收錄的知青日記和書信，填補了記述知青史的一個空白。這些帶有私密性質(zhì)的日記和書信，像一幅幅清晰的心理圖譜，照徹出知青們所經(jīng)歷的心路歷程。第五卷則以更加直觀的讀圖手法，來展示知青們來延安插隊時的花樣年華。盡管歲月流逝，青春不再，但面對這一幅幅泛黃的照片，猶如在時間的遺址前流連。第六卷按編年體的形式，將知青在延安插隊期間大的歷史事件給予了準確的記錄，為后人勾勒出了一個清晰的歷史脈絡(luò)。在對這六卷本叢書的編撰中，力求全方位、多角度來再現(xiàn)知青插隊歲月的歷史場景，讓原生態(tài)的鄉(xiāng)土風景在追憶中復活起來，讓結(jié)緣于黃土地上的這份親情，像陳年的老酒，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芳香，讓昔日高唱的理想之歌不要成為絕響，讓每一幅老照片都留駐著知青們的青春夢想。對于已經(jīng)走入人生秋天的知青來說，這套叢書不僅僅是他們對插隊歲月的一種追憶和記錄，而更多的是，表達了知青們的一種人生態(tài)度和人生情懷。在一年四季的輪回中，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在生命的流程中，人生之秋是思想凱旋的歲月。這套叢書中所展示出插隊歲月的鄉(xiāng)土場景，所表達出知青與延安父老的那份真摯的感情，既能勾起知青們對青春歲月的懷想，又能讓人感悟到：歷史就是由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鏈接而成。這套叢書更像是一幅紛繁萬狀的歷史畫卷，那一幅幅熟悉的鄉(xiāng)村景象，包含著一代人的集體記憶。飄著炊煙的村莊，樸素的窯洞，包括鹼畔前的那盤石磨，窯壁上掛的那頂草帽，都在知青的心中成為一個有價值的景象和器物，并讓人在閱讀這些飽含真情的文字時，似乎看到陜北高高的山峁上，黃牛正在緩緩行走。犁尖像唱針，在嵌入土層的那一刻，一首無言的黃土之歌在心中驟然響起，那感人的旋律舒緩深沉，令人回味無窮。

　　寶塔山依然屹立在延河之濱，那高聳的塔尖上曾懸掛過當年來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的理想風帆。盡管歲月像延河水一樣一去不復返，但歷史已經(jīng)將那段難忘的歲月，將曾在延安插過隊的每一個知青的光榮的名字鐫刻在延安的大地上。 寶塔含笑遙祝赤子幸福安康，

　　延河歡歌頌唱神州筑夢時代。 是為序。 中共陜西省委常委、延安市委書記姚引良 一個偉人的期待

　　李華松

　　1970年3月，陜北大地春草淺發(fā)，楊柳依依。來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已在這塊土地上度過了一年多的插隊歲月。不知是思鄉(xiāng)的緣故，還是陜北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特點，這一年的春天讓許多知青都感到有些“冷”。他們剛來到延安時的那種新鮮感已經(jīng)喪失，心中的遠大理想與現(xiàn)實的碰撞令他們感到困惑。

　　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我頂著冷風去出工，忽然聽到了廣播里傳來“特大喜訊”：3月10日至26日，國務院在北京召開了“延安地區(qū)插隊青年工作座談會”，并重新發(fā)表了毛主席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給延安人民的《復電》。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很是興奮。座談會精神的傳達和毛主席《復電》的重新發(fā)表，像春風一樣溫暖了我的心。

　　23年后的一天，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見到與我一起在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周秉和，他是周總理的侄子，是我插隊時的朋友。我們在這次偶然相遇的談話中，自然而然地說起那段令人難忘的插隊歲月。這次談話，不僅讓我了解到總理和他侄子在情感上的交流，更使我感動的是：當年召開那個座談會，是在總理的親自過問下召開的。出于職業(yè)習慣，我想把這段鮮為人知的史實記錄下來，于是，翻閱了當時的一些資料，寫下這篇文章。

　　一

　　1968年12月23日，是我們這代知青難以忘卻的日子。

　　那一天，《人民日報》發(fā)表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也就從這一天起，一場浩大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拉開了帷幕。

　　在來延安插隊的知青隊伍中，有一位與共和國總理有著近親血緣關(guān)系的人，他就是周秉和。周秉和是北京35中67屆初中畢業(yè)生，是周恩來總理的親侄子。秉和在家排行老五，老六是周秉建。不知因為秉建是個女孩，還是因為她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孩子的緣故，她得到總理和鄧大姐的“偏愛”。在我們所看到的一些文學和影視作品中，也記述和表現(xiàn)了周總理關(guān)心支持侄女插隊的事。事實上，在對待他們兄妹上山下鄉(xiāng)問題上，總理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偫沓鲇趯ρ影驳奶厥飧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對周秉和赴延安插隊更是給予大力的支持。

　　周秉和在回憶赴延安插隊之前，與總理見面的情景時說：“‘文革’開始之后，伯伯一般不會客，與我們見面的機會也很少。當伯伯得知我報名去延安插隊的消息后，破例約我去他那里，并和我共進晚餐，可見他很重視這件事。吃完飯，我提起去延安插隊的事情時，心情還有點緊張，因為父親當時還在受審期間，家里沒有生活來源。我急切地想聽聽伯伯的意見。只見伯伯沉思片刻之后，抬起頭，直視著我。他的眼神里有幾分贊許——想不到這個孩子居然能作出這樣正確的決定，他會意地和伯母點了點頭，一字一句地說：‘好！我們支持你去延安�！�”秉和還告訴我，總理一說到延安時，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懷念之情。接下來，總理又勉勵秉和要有吃苦耐勞的思想準備，還要求他到了農(nóng)村之后，要向貧下中農(nóng)學習。最后，總理和鄧大姐還拿出一些錢，讓秉和買一個半導體收音機，要他不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松政治學習，要關(guān)心國家大事。帶著伯伯和伯母的殷切叮囑，時年16歲的周秉和踏上了到延安插隊的人生征途。

　　秉和來到了延安縣馮莊公社新莊科大隊插隊。這是一條山溝，生產(chǎn)和生活條件都比較落后。十幾個知青，剛到村里時，分別住在老鄉(xiāng)家里，后來，生產(chǎn)隊為知青建了新窯。由于新修的窯洞潮氣很大，不少知青住進去之后，身上長了瘡，后來經(jīng)過燒火做飯，窯洞里的潮氣才漸漸散去，身上的瘡也自愈了。最讓知青們感到為難的是，供應的糧食不夠吃。當時，分配給知青的糧食中有許多是黃豆。他們在北京吃慣了大米、白面，一時不能適應陜北農(nóng)村的飲食。連住吃黃豆，使許多知青鬧肚子，引起消化不良。陜北農(nóng)村的勞動強度特別大，拉石頭、送糞、背莊稼、起羊圈等重體力活，對于當時只有十六七歲的知青來說是一個考驗。但面對這些困難，知青們都坦然面對。秉和也同其他知青一樣，在生產(chǎn)和生活中，他時刻牢記總理的囑托，有了吃苦的思想準備。在經(jīng)過一個時期的艱苦磨煉之后，秉和不僅過了勞動關(guān)、生活關(guān)，還與村民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感情。

　　1970年初，秉和從延安回京探親，抽空到中南海西花廳，利用吃晚飯的機會向總理暢談了自己在延安農(nóng)村插隊的感受�？偫矸浅ｊP(guān)心在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也很想從多方面來了解延安的情況。于是，他希望秉和能否再找一兩個和他一起插隊的知青來談一談。這時，秉和想起過去曾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一位老同志的女兒，她的名字叫何立群，她也在延安縣李渠公社插隊，總理對她也很熟悉，于是，秉和把她也找來。他們倆一起向總理和鄧大姐匯報了插隊知青在延安的情況以及他們的所見所聞。

　　首先，他們向總理談到延安人民的生活。當時的真實情況是：延安的廣大農(nóng)村還很貧窮，有的老鄉(xiāng)家里吃糠、吃菜團子，有的人家里幾口人蓋一條被子。尤其是在鬧春荒時，還有人外出要飯。延安當?shù)氐睦霞t軍、老干部常常回憶起黨中央、毛主席當年在延安時的生活，他們說：現(xiàn)在的生活還不如黨中央、毛主席在延安時那樣好�？偫砺牭竭@里，心情十分沉重，尤其是聽到延安現(xiàn)在還有要飯的，吃糠的，臉上顯出十分驚訝的神色。之后，秉和又談到延安買賣婚姻的現(xiàn)象在農(nóng)村很普遍，談到知青在安置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如：口糧不夠吃，常常餓肚子；不能同當?shù)乩相l(xiāng)同工同酬；對知青管理不好，學習、住房等問題無人過問；知青之間相互鬧矛盾；有的知青受到體罰等現(xiàn)象。他們還談到北京八中一名女知青在一次洪災中不幸遇難的事情，總理聽了之后連連感嘆說：“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聽完秉和與立群所講述的知青在延安插隊的種種處境后，總理說：“你們談的情況還需要了解，但是，你們反映的有些問題中央會重視的。”談話結(jié)束時，總理神情嚴肅而又慈祥地問周秉和：“你能不能表個態(tài)，到底回不回延安去？”秉和雖然不知道伯伯的神態(tài)為什么會變得嚴肅起來，但仍然不假思索地表了態(tài)：“我當然還要回延安！”總理好像還要再試探一下他的決心，又問秉和：“那你能不能向我作保證�！敝鼙�和以發(fā)誓的口吻一字一板地答道：“我向您保證，我還要回延安�！边@時，總理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這樣，過了春節(jié)沒多久，秉和帶著伯伯的囑托又返回延安。

　　那年，在總理的鼓勵下，周秉和積極參加勞動，刻苦接受鍛煉，拜農(nóng)民為師，受到當?shù)剞r(nóng)民的贊揚，并擔任了村團支部書記和民兵連長，還入了黨。1972年4月，周秉和被當?shù)刎毾轮修r(nóng)推薦為“工農(nóng)兵學員”，跨入了清華大學的校門。

　　二

　　在與周秉和、何立群談話不久，在周總理的關(guān)懷下，北京市的幾個城區(qū)，也分別找來回京探親的知青開了幾次座談會，了解到延安插隊知青的一些情況，并征求了他們的意見和要求。這些意見和要求主要反映在三個方面：第一，生產(chǎn)條件和生活條件較好的生產(chǎn)隊，知青的思想比較穩(wěn)定；生產(chǎn)條件和生活條件差的生產(chǎn)隊，存在的問題比較大。第二，在管理工作上，知青普遍要求對他們在政治上、生產(chǎn)生活上要有人管。有的生產(chǎn)隊把口糧交給知青自己保管，由于無處存放，或不會保管，浪費很大；知青們還要求解決住房問題，安置費要做到專款專用；希望加強農(nóng)村建設(shè)，加強管理工作，抽調(diào)一些干部同他們一起插隊。第三，對延安農(nóng)村出現(xiàn)的早婚和變相買賣婚姻問題，知青們反映強烈。有些隊干部、社員給女知青“作媒”，使女知青精神壓力很大。知青們提出的這些要求，后來作為“延安地區(qū)插隊青年工作座談會”的文件，在會上進行了研究。

　　1970年3月，國務院在京召開了“延安地區(qū)插隊青年工作座談會”。有兩位副總理和北京市委的負責人參加了會議。陜西省革委會、延安地區(qū)所管轄的十三個縣革委會的負責同志，北京市七個區(qū)有關(guān)部門的負責同志也參加了會議。就一個地區(qū)插隊知青工作，專門召開如此高規(guī)格的會議，在全國尚屬首次。

　　這次會議通過了《延安地區(qū)插隊青年工作座談會紀要》。《紀要》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以學習毛主席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給延安人民的《復電》為指導思想，要發(fā)揚延安精神，煥發(fā)起革命戰(zhàn)爭時期“那么一股勁，那么一股革命熱情，那么一種拼命精神，搞好老區(qū)建設(shè)，打幾個生產(chǎn)建設(shè)的硬仗，搞好130萬畝農(nóng)田基本建設(shè)，達到全區(qū)每人一畝高產(chǎn)田，盡快實現(xiàn)農(nóng)業(yè)上綱要�！薄都o要》同時強調(diào)，插隊知青是“三大革命”運動的一支生力軍，要充分發(fā)揮他們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教育他們立志在農(nóng)村干一輩子革命，為延安地區(qū)的革命和建設(shè)貢獻力量�！都o要》的第二部分指出，要認真總結(jié)經(jīng)驗，在九個方面加強領(lǐng)導，做好知青管理工作�！都o要》第三部分，強調(diào)了知青到延安插隊的意義，并指出：北京知青到延安插隊，把首都人民和延安人民更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為首都干部和群眾學習延安精神創(chuàng)造了更好的條件�！都o要》還做出了北京市要有計劃地支援延安地區(qū)經(jīng)濟建設(shè)和文化建設(shè)的決定。要抽調(diào)一批干部到延安去，一面參加勞動，一面協(xié)調(diào)做好插隊知青的工作。北京市決定：每年組織學習慰問團到延安去，通過學習交流，協(xié)調(diào)解決知青插隊中存在的問題。

　　1970年3月26日，在座談會結(jié)束的這一天，周總理在中南海接見了參加會議的全體同志，并作了重要講話。總理在講話中說：“毛主席在全國解放初期給延安人民發(fā)了一個《復電》�！稄碗姟返碾娢碾m不長，但表達了主席對延安所寄托的希望�！苯又�，總理說：“從1935年到現(xiàn)在35年了，全世界都知道延安，可現(xiàn)在的延安呢？我一聽插隊青年談起延安的情況，心里就非常難過�！笨偫碓谥v話中還回顧了戰(zhàn)爭年代的歷史，他說：“1947年胡宗南進攻延安時，主席是最后離開延安的。敵人到了寶塔山以南，離我們不到20公里，我們走的時候，人很少，只有一百多人，主席一直是同延安人民同患難的。”總理接著說：“我說這段歷史，也算是憶苦思甜吧！全國解放都20多年啦，北京這樣好，延安那樣窮，這怎么行呢？我們怎么對得起延安人民呢？”

　　總理接下來談到延安的工作時說：“我們這次座談會形成的這些文件都很好，關(guān)鍵是要落實兌現(xiàn)。你們把主席給延安人民的《復電》印一下，給一個生產(chǎn)隊一份，組織大家好好學習。全國勝利后，主席進了城沒有忘記延安，你們光是把主席和我們其他同志住過的窯洞搞得那樣漂亮，這樣，不能使人家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建國20多年，國務院就是不蓋大樓，現(xiàn)在會議室有了地毯，借口我們年齡大了，怕摔倒，其實，有塊塑料布就可以了。還是要艱苦樸素，延安窯洞不要再錦上添花，要雪中送炭。老百姓的生活還要改善嘛！”接著，總理又說：“陜北是個好的地方。我們一定要把延安搞得繁榮昌盛�！�

　　接著，總理又著重談到插隊知青的問題。他說：“要把知識青年教育好，發(fā)揮他們的作用。要把糧食搞上去，否則老百姓不滿意，吃糧還要從外面調(diào)�！笨偫碚f到這里時，問參加會議的延安地區(qū)的領(lǐng)導同志：“你們勞動嗎？你們要首先帶頭參加勞動，移風易俗，發(fā)揚延安精神，自力更生，艱苦奮斗。陳永貴開會回去就參加勞動，勞動成了習慣�！笨偫碛终f：“北京派干部去，挑選一些身體好的干部，要參加勞動，同甘共苦。給一個大隊派一個干部，這是上海的經(jīng)驗。知青有人帶就好了。過去你們派的慰問團，是走馬觀花，有的叫工宣隊，名字好聽，但關(guān)鍵是要解決實際問題�！�

　　總理最后說：“陜西的問題，農(nóng)業(yè)要幫陜北，工業(yè)要幫關(guān)中，基建要幫漢中，這要成為國務院各部門和北京市支援陜西的工作重點。要把陜西搞上去。20多年來，我們對不起陜北人民。我當總理，陜北沒有改變，心里很不好受�！笨偫斫又�又對北京市的領(lǐng)導同志說：“我看你們派1600名干部，一個大隊一個。要把知青的管理工作搞好。無論如何不能搞強迫婚姻，不能搞買賣婚姻。有那么一些干部，老是不像話�！笨偫斫又�又說：“你們開座談會，就是不讓孩子們見我，這就是脫離群眾�！边@時，在座的陜西省和延安地區(qū)的領(lǐng)導同志說：“我們工作沒有做好，我們要作檢討�！笨偫碚f：“首先我要負責，我是做總理的，我也是從陜北出來的嘛！”這時，延安的同志又談到關(guān)于紀念館的問題，總理說：“先不急于搞陳列館，晚個十年二十年也不要緊。這是表面的，真正的紀念是先把建設(shè)搞上去�！�

　　在這次座談會后，延安地區(qū)的各項工作和知青管理工作都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從總理的講話，到《紀要》的傳達，有關(guān)部門及陜西省和延安地區(qū)，對知青中存在的同工同酬、住房、吃飯、保護女青年、反對舊風俗等，都作出了符合延安經(jīng)濟發(fā)展和知青利益的規(guī)定。

　　據(jù)當時在總理身邊工作的同志講，1970年初，自從與周秉和、何立群談過話后，總理的心情很沉重，好多天都吃不好飯。后來，在一次大會上總理還提到：“你們大人都不向我反映延安的情況，還是孩子們向我做了反映。延安的問題引起我注意的是幾個青年人�！睆囊�起總理對延安問題的注意，到總理過問延安知青的情況；從座談會的召開和各項政策的制定，到派北京干部到延安，前后不過幾個月，在延安插隊知青的情況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這在當時中國政治動蕩的情況下，這樣的效率是令人贊嘆的�！都o要》的傳達，傾注著總理對延安人民的深厚情意，表達出一個老革命家對插隊知青的關(guān)懷，閃爍著總理廉潔奉公、嚴于律己、密切聯(lián)系群眾、虛心聽取群眾意見的人格魅力。

　　延安青年工作座談會召開以后，北京市派了1250多名干部到延安的知青點插隊，協(xié)助做好知青的安置管理工作。插隊干部的任務是協(xié)助延安當?shù)匕l(fā)展經(jīng)濟，同時，每個駐隊干部也兼有接受再教育、進行勞動鍛煉的使命。在總理的關(guān)懷下，尤其是座談會精神得到落實后，知青的住房、吃飯、同工同酬、婚姻等方面的問題很快得到了改善和解決；同時，對某些地區(qū)出現(xiàn)的迫害、欺辱知青的現(xiàn)象也進行了嚴肅處理。盡管我當時作為一名普通知青，并不知道這一重大舉措出臺的原委，但在當時那樣一個年代，在遠離首都的偏僻山溝里，都能感受到來自首都的關(guān)懷。那是一束多么溫暖的陽光，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溫暖了我們的心，使我們更加堅定了人生的信念。

　　1992年，我又回到延安。我在吮吸著那散發(fā)著泥土芳香的清新空氣時，對這塊土地的情思油然而生。村里的那些老紅軍依然健在，他們的臉上還洋溢著昨日的風采；昔日那穿著紅肚兜、常跟在我們出工隊伍中的娃娃們，如今已出息成人；我們當年住過的窯洞仍依稀可見，而窯洞的主人——當年的那些“插友”們，而今又在更廣闊的舞臺上演繹各自精彩的人生。

　　當我走近延安城，走在延安大橋時，眼前仿佛看到1973年，周總理回延安受到延安人民熱情歡迎的情景。今天的延安已舊貌換新顏。改革的春風吹綠了延安的山川大地，現(xiàn)代潮在這座歷史文化名城中涌動。延安富裕了，山綠了、水清了，這種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正是我們這些知青所希望看到的，也是一代偉人周總理所期待的。 

　　啟程

　　朱學夫

　　1969年1月19日，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而對我和我的同學們來講，這一天卻是我們走向社會的開始。

　　早上八點半，我們在學校操場上集合，按已排好的下鄉(xiāng)村隊序列，分乘大客車去北京站，搭乘知青專列去延安插隊。

　　此時的北京站已是人山人海。廣播喇叭里，在革命歌曲的伴奏下，反復播放著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在這種氣氛的烘托下，從未離開過北京的同學們，懷著對革命圣地延安的向往，對新生活的憧憬、好奇及疑惑，準備邁上人生的新征程。

　　知青專列停在第一站臺上，車窗前站滿了送行的人群�；疖囬_動了，人們揮動著雙手，依依不舍地告別。此時的火車站臺上和車廂里，哭泣聲和呼喊聲匯成一片。我在窗前看見前來為我送行的媽媽和已在內(nèi)蒙古插隊回家來探親的姐姐，她們佇立在站臺旁，看著漸行漸遠的列車，不斷地在向我揮手。就這樣，我和同學們告別了親人，那天，恰好是我過完17歲生日后的第10天。

　　列車徐徐出站，車窗外掠過北京城的街區(qū)，車廂內(nèi)出現(xiàn)短暫的沉寂。此時的同學們?nèi)猿两�在與親人和北京告別的回憶中。保定、石家莊逐一經(jīng)過，窗外的華北平原一派冬色。列車員沿著過道推來送飯車，將一只只裝著“蓋澆飯”的鋁飯盒送到每位同學手上。在建平的小桌上，眾人慷慨解囊，紛紛把帶來的吃物拿出來“入伙”：香腸、小肚、廣柑、蘋果、梨，這些平時難得一見的美食堆起一大堆。

　　車過鄭州，天色已晚，火車駛?cè)腚]海線，沿途景色隱在黑暗中。入夜，列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昏暗的燈光映照在同學們的臉上。忽然，車廂里傳來《山楂樹》的口琴聲和低聲的吟唱，空靈清澈的《山楂樹》令人感動，使人不知此時身在何處。

　　天快亮時，火車終于進陜西啦！我下車花了六毛錢買了一罐標著“潼關(guān)醬菜”字樣的竹篾子外包裝的醬菜，準備帶回村里享用。此時，車廂中活躍了起來。車窗的左邊是秦嶺，右邊是關(guān)中平原，而引起大家關(guān)注和議論最多的則是山上的窯洞和半邊蓋的“廈子”。

　　中午時分，火車開進西安站，憑窗望去，站臺上有歡迎知青的橫幅。列車尚未停穩(wěn)，忽然音樂聲起，火車在停穩(wěn)之后，音樂聲又嘎然而止。這時，只見人們簇擁著一位身穿中山裝的中年人走上前來，他代表陜西省革委會，對來自毛主席身邊的北京知青表示歡迎，并講了一些熱情鼓勵的話。

　　火車停站15分鐘后又開始西行，不久到了咸陽后再次停車。停留了大概幾分鐘之后，火車又開始北進。從車窗向外看，只見黃土高原特有的“塬”連綿不斷，望不到盡頭。窗外景色越發(fā)單調(diào)、凝重，山洼里存留的殘雪泛著白光，偶爾可見一縷炊煙從散落在崖畔上的窯洞頂上升起。經(jīng)過莊里、富平、三原、耀縣，這些后來被我們所熟悉的地名之后，于傍晚時分，火車到達終點。這里雖然也有歡迎的人群，但顯然比西安少了許多。我們正準備下車，忽然聽到有人操著北京腔在問：“哥們兒！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同學們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仰著頭在和車上的同學搭訕。這兩位果然是前幾天就到達這里的知青，眾人迫不及待地向這兩位“先到者”打聽當?shù)氐那闆r，那男生抬手向山頂一指說：“打個比方說，你住在這里”，然后，他又向溝底一指說：“而吃水要從這兒去挑”。他的一席話說得眾人面面相覷。嗨！敢情這兩位是要搭便車打道回府的。

　　排隊完畢，開步走。在歡迎的鑼鼓聲和口號聲的伴隨下，我們列隊走進知青中轉(zhuǎn)站——銅川市二中。大家按村隊，被分配到鋪有麥草的教室里。大伙鋪開行李，取出碗筷，到學校搭建的臨時食堂去吃飯。當天晚飯是憑票領(lǐng)取的大肉、羊肉和全素的燴菜，外加四兩一個的杠子白饃。

　　1月20日，天還未亮，催著起床的吆喝聲響了起來，我一骨碌爬起，趕緊收拾行李，準備開路。外邊黑沉沉的，院內(nèi)十幾輛蒙著帆布篷的軍用解放卡車已被發(fā)動，車輪上掛著防滑鏈，解放軍司機在燈影中進進出出地忙碌著�；锓磕沁厽艋鹜�明，鼓風機伴隨著人聲發(fā)出巨大噪音。簡單地吃過早飯后，同學們按照編號，依次上了車。車隊緩慢地行駛著。兩天沒睡好覺的同學們偎依在行李上，隨著車廂的搖晃漸入夢鄉(xiāng)。這時，天已漸明，黑色的柏油路不知何時變成土黃色的砂石路。走了好長時間，大伙似乎感到了旅途的寂寞，不由探著頭向車窗外眺望，突然，“紙坊”兩個大字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們想：紙坊到了，離茶坊也該不遠了。

　　這時，有人用力拍著駕駛室，副駕駛探身一問，原來，大伙提出要解手。車隊便臨時停在兩邊都很陡的一個山脊上�！澳猩�向左走，女生向右走，解決完就上車�！苯夥跑娨宦暳钕�，同學們趕快下車解決內(nèi)急。這時，我抽出空閑在宜君梁上眺望，只見山河大地、千山萬壑，盡收眼底。

　　又上路了，許多同學嫌車蓬太憋悶，執(zhí)意要把車蓬拆掉，大家站在車廂中，刺骨的寒風裹攜著車輪卷起的塵土，迎面襲來。車隊駛進一個鎮(zhèn)子，空氣中迷漫著燒柴火的氣味，歡迎知青的橫幅橫掛在公路的上方。公路兩旁土坯壘成的“廈子”、房舍和遠處的窯洞連成一片；早起拾糞的黑衣老漢和幾個揣著手、背書包的小孩，在路旁楞楞地望著過往的車隊。轉(zhuǎn)彎處，一處上著門板的店鋪上寫著“宜君縣哭泉”的字樣�？奕�！這就是傳說中“孟姜女哭長城”的那個“哭泉”嗎？

　　行進中的車隊卷起巨大的黃塵，遠遠望去像一條蠕動在崎嶇山路上的“黃龍”。人群、街道、房舍、窯洞，逐一在我們的眼前呈現(xiàn)，瞬間又被拋在身后。

　　車隊開始下坡，急轉(zhuǎn)彎使人感到眩暈。這時，眼前呈現(xiàn)出一片綠色。這長滿翠柏的地方就是著名的橋山，人文始祖軒轅黃帝的陵寢之地就在這里。黃陵到了，富縣應該不遠了！

　　車隊繞過黃陵縣城后，公路沿著一條名為沮水的小河轉(zhuǎn)向東北，路的右側(cè)是水塘和稻田，左側(cè)的崖畔上，零散稀疏的茅草和酸棗枝在寒風中搖晃。車到龍首再次停車休息，眾人下車之后，蜂擁奔進廁所方便。這里的景色吸引了我：小河從一片樹林中穿過，陽光下的冰面上泛著金光，這使我不禁聯(lián)想起臆想中的蘇聯(lián)歌曲所表現(xiàn)出的場景。

　　近午時，車隊經(jīng)過洛川縣城。那一天正好逢集。集市上，人聲鼎沸，熱鬧異常。但當我們的車隊駛達時，引得人們駐足觀望。

　　汽車駛進洛川中學，這里是迎接北京知青的臨時接待站。除停車、喝水、方便之外，當?shù)匾矀溆袪Z菜和蒸饃，但這些是給后面來的同學們準備的，與我們無緣。沒蓬的卡車實在太臟、太冷，再次開車時，建平、和平、張淮、玉林、力群和我，又爬上一輛有蓬的卡車。

　　車隊行進在洛川塬上，下一站該是富縣了。這時，我看到塬上的景色完全不同于川道，近似平原。很快，車隊通過“界子河”橋后，再次爬坡上山。爬上交道塬之后，太陽明顯的暖和了。

　　“哥們，讓讓，我憋不住啦！”回頭一看，高一的一位名叫守貴的同學正向后車廂移去，他一手扶著后車廂，一邊企圖探身車外，但車輛的左右搖擺和上下顛簸，嚴重地阻礙了他想要解小手的企圖，再加上他在眾人的呵斥與譏諷中驚慌失措，使他的正常操作更是難上加難�；艁y中，守貴不知從誰的行李中翻出口“鋼精鍋”，情急之下，竟以此為容器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隨著“穢水”從后廂潑出，一切又都歸于平靜。

　　車隊下坡進川，經(jīng)過一座小石橋后，左轉(zhuǎn)向西�！昂�！史家坪！”不知誰看到車外村子墻上寫的大字，直覺告訴我：茶坊快到了。

　　“277”公里碑斜埋在公路左前方，車隊臨時停車。挑開車簾一看，只見遠處黑色的山崖間，一群灰白相間的野鴿子在翱翔，近處的山崖上有“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標語。到了，我們終于到了！

　　車隊開進了富縣茶坊鎮(zhèn)，街道兩旁站立著歡迎我們到來的小學生。他們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揮舞小旗、喊著歡迎的口號。最顯眼的是，路南有一長溜房子，房子的兩邊寫著“茶”和“坊”兩個大字，合在一起就是“茶坊”。

　　下車后，我們被領(lǐng)到茶坊糧站，茶坊公社的領(lǐng)導在這兒等候著知青，并舉行了簡短的歡迎儀式。儀式完后，我們分別被安排休息、洗臉，等待開飯、取行李及與各村來接我們的人見面。

　　“嘿，這地方真不錯，哥們兒就在這兒了。”和平抽著煙，悠然地躺在印有“茶坊旅社”四個紅色小字的白色床鋪上。

　　“走！到對面公社大院吃飯，領(lǐng)行李！”有一位同學闖進院子里大聲招呼著我們。我們來到大街上，只見公社大院門口，聚集著看熱鬧的人群和來接我們的各村“鄉(xiāng)黨”�！班l(xiāng)黨”們基本都是身穿黑棉襖，腰束一條棕色線織的腰帶，也有穿自家做的方口黑布鞋或舊解放鞋的。他們大多都揣著手，默不做聲，面無表情地望著你。而當“鄉(xiāng)黨”發(fā)現(xiàn)你在看他時，他就會靦腆地齜牙向你一笑，算是和你打過招呼了。

　　“娃兒，多吃些！以后就沒得吃啦！”看熱鬧的人群中一位穿黑棉襖的老大娘熱情地對我們說�？粗�大盆里的燴菜和杠子白饃，許多同學經(jīng)歷了長途顛簸，已沒胃口。高中同學畢竟比我們年紀大。其中一個名叫章重的同學從行李中掏出“鋼精鍋”，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竟?jié)M滿裝了一鍋饃。

　　一陣忙亂后，川口村的“鄉(xiāng)黨”們終于找到了我們，他們手腳麻利地幫我們把行李綁上驢車上。眾同學相互告別之后，我們川口村一行六人，跟著拉行李的驢車，背著夕陽，沿著來時的公路向川口村走去。

　　1969年1月21日，我踏上了新的人生起點，我在富縣茶坊一個名叫川口的村子開始了我的插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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