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遺囑與大趨勢

這幾年我一直琢磨著幾個小故事。其中一個故事是由七個字引起的，還與一只由貧窮到富貴的大老鼠有關(guān)。這只大老鼠在位極人臣時，將他主人臨終前留下的七個字篡改了，然后，天底下最強大的王朝便無比悲催地迅速垮掉。江河嗚咽，天地失色，而那只大老鼠也最終不得好死，被處死前才長嘆一聲：啊呀，真是后悔得不行！真不該蹚這個渾水，早知今日，還不如一直在老家牽著大黃狗玩耍窮并快樂著呢！

筆者生也愚笨，單是這么個小小的故事，就反復(fù)琢磨了幾年時間而不得要領(lǐng)，后來總算有些收獲，在中央電視臺做了一個五集的講座，又折騰觀眾朋友們跟我一起去想：

大老鼠的主人臨終前的七個字為什么那么重要？

這七個字牽涉到哪些人的命運？為什么就被篡改了？

篡改者究竟有什么樣的動機？

陰謀者為什么能夠?qū)⑼耆�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還讓天下人都跟著遭殃？

這里面除了陰謀詭計，還有沒有思想路線、治國方針方面的深層斗爭？

如果這七個字不被篡改，當(dāng)時的天下將會是一個什么樣子？

……

這樣一來，小小的故事就像一小塊涂料被水浸潤，慢慢地擴散開來，成為一段非常復(fù)雜卻更加真實可見的歷史。

一個又一個的歷史迷宮也由此嘩地一下涌了出來，而我則必須找到引子和軌道，不斷地去分析、判斷、猜謎、解密……還要不時地想辦法回到歷史現(xiàn)場，還原歷史真相，再探究真相背后的無形之手，乃至探討更為深層次的思想、政治、軍事、文化等各個方面的交鋒……

行文至此，愛好歷史的讀者諸君想必已猜出了不少。是的，這個小故事正是講述秦始皇遺囑的。那只大老鼠其實就是秦朝宰相李斯，他的主人自然是秦始皇，他的主要對手則是趙高……而我呢，正是要講述這樣一些由帝王遺囑引發(fā)的既有分別又有聯(lián)系的故事。

在交稿以后，向晨兄又與我不斷交流，費了很多心思，最后將此書定名為帝王將死。我欣然接受，并認為它反映了本書的特點：著眼于看似十分微小的帝王遺囑，盡可能地往深處挖，看看究竟能挖出些什么樣的源頭活水，進而探討歷史的真相與規(guī)律。

提到遺囑，《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是：人在生前或臨死時對自己身后事如何處理用口頭或書面形式所做的囑咐。在涉及法律時，遺囑往往是與財產(chǎn)的繼承相關(guān)的�？墒牵�這本書涉及的帝王遺囑，應(yīng)屬于政治的范疇。里面所涉及的內(nèi)容，當(dāng)然也有老帝王的喪事安排、財產(chǎn)分配等事宜，但更多的往往是指定新的帝王、安排王朝新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指明王朝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它們往往是歷史節(jié)點中最為重要的內(nèi)容，觸摸到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最敏感的地帶，也就是至高權(quán)力與江山社稷、核心制度與核心思想……

它們將決定歷史車輪的走向，其影響所及在改變當(dāng)時歷史的同時，也深遠地影響著后世的格局。

比如說，周武王臨終前選擇周公主持朝政，便不可避免地引發(fā)了蔡叔、管叔與武庚的聯(lián)合叛亂。而在平定叛亂后，周公重新制定的分封制、宗法制以及禮樂制度，極其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歷史與文明。

再如，漢武帝臨終前的遺囑，是他深思熟慮后的政治選擇。為了防止太后專政，避免出現(xiàn)第二個呂后，漢武帝在選定年幼的兒子繼承皇位后，竟殘忍地將其生母殺掉。而漢武帝選擇穩(wěn)重的霍光而不是桑弘羊做第一輔政大臣，也意味著他希望未來的政權(quán)能繼續(xù)實施他晚年的國策，與民休息，穩(wěn)定發(fā)展，而不是窮兵黷武，與民爭利。由此，漢武帝遺囑成為昭宣中興最開始和最重要的推動力。

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看出，這些小小的帝王遺囑確實如現(xiàn)代軍事中的原子彈，體積不一定大，但對當(dāng)時和后世都有極其巨大的影響力，值得很好地探究。

至于本書的寫作，一方面，對帝王遺囑這一藏寶圖，我盡可能地運用顯微鏡、放大鏡和洛陽鏟等多種工具，從歷史細節(jié)的蛛絲馬跡中，探究與其相關(guān)的呈輻射狀的各種現(xiàn)象，進而真正搞清楚那些幽深微妙的歷史地帶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如何造成的。另一方面，我也試圖盡可能地放寬視野，用天文望遠鏡縱覽廣袤的歷史天空，由此看清中國歷史的演變脈絡(luò)、思想變遷、制度沿革……然后，再把 微觀世界與 宏觀世界結(jié)合起來，仔細分析研究，從而探索究竟有什么樣的歷史動力與歷史規(guī)律在深層次地發(fā)揮作用，它對我們當(dāng)下和未來還能有什么樣的影響，能為我們當(dāng)下要走的道路提供什么樣的鑒戒與參考……希望能給讀者朋友帶來一些啟發(fā)。

序末想要說明的是，本書最后一章文字，原擬按照萬文兄的提議，再寫兩位皇帝的遺囑，并將歷史時期進一步延長。但在寫作過程中，感到曹魏政權(quán)的幾位皇帝與司馬集團的幾位篡奪者，他們的事情與恩怨糾纏在一起，如虎狼相爭，回環(huán)往復(fù)，驚心動魄地演繹了一場場大劇，在政治、軍事、謀略、人事、制度等諸多方面均深遠地影響了歷史的進程，很有特色，煞是好看。于是干脆將這些帝王的遺囑與事情放在一起，一口氣寫了一篇五萬多字的文章，標(biāo)題為謀取天下的虎狼曹氏、司馬氏的三世恩怨。這段歷史，英雄、奸雄輩出，本來是很多中國人都耳熟能詳?shù)�，但觀察視角和思考角度一變，仍會另有洞天，別有新意。讀者諸君如若不信，不妨親自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