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歷史要讓人性復活

岳 南

英國歷史學家卡爾說過：“歷史是現(xiàn)在與過去之間永無止境的問答交談。”元朝末年，有那么多的豪門貴族、英雄豪杰蜂擁而起。誰也沒有想到，笑到最后的那個人會是要飯出身的朱元璋。有人說，中國歷史是個兩段論，“得民心者得天下”與“得天下者得民心”。前者告訴當事人如何去實現(xiàn)得天下的理想，后者是說得了天下后其他的都不是問題，包括民心。

有人會問，皇帝，到底干什么？

或許朱元璋會告訴你，前半程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后半程是“得天下者得民心”。更何況沒有人比朱元璋更懂得“民心”究竟為何物。很多時候，他就是“民

心”的代言人。

如果朱元璋沒有最底層社會的生活經(jīng)驗，沒有突破人生底線的黑心和辣手，他朱元璋就不是朱元璋。

宗承灝在本書里嘗試用第一人稱來寫朱元璋，讓“我”領(lǐng)著我走進那個風云

際會的大時代，從更多的層面去展示一個帝王的心路歷程。

從字里行間，我能夠感受到，宗承灝一直處于一種“端著”寫作的狀態(tài)，不夠放松。或許這源于他本人的性格。由此可見，他是一個不喜歡拿歷史隨便開玩笑的人。對宗承灝選擇這樣一種寫作態(tài)度，我還是持肯定的態(tài)度。我始終認為，一個連本民族歷史都談不上尊重的人，還能指望他對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有所饋贈嗎？

對于我們這些習慣于泡在泛黃的古籍堆里的人來說，很多時候總是會被一些看上去簡單得接近于弱智的問題深深困擾。比如，會在文思泉涌的某個時刻突然停下來，向精神層面的另一個自己發(fā)問：

什么是歷史？你寫的這些東西是真相嗎？

另一個自己就會反詰，你生活于當下，連當下的萬象百態(tài)都沒有辦法搞清楚， 憑什么去向一個容易遺忘的族群、一群容易遺忘的人索取過往的真相？

往事并不如煙。對于一個歷史書寫者來說，真相絕對不是我們書寫的真正目的，人性才是。也就是說，歷史并非單純地始于事，止于事。如果我們只是一味地將歷史放在顯微鏡下做標本研究，倒也未必能深入地了解朱元璋這個人。不如將他置入廣闊的歷史背景下，圍繞在他身上的一些盲點也許就容易被襯托出來。

歷史是一群人又一群人的集體往事，而在這往事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數(shù)以億計的血肉靈魂。對于我們這些歷史書寫者來說，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那些已經(jīng)消失的人和事能夠重現(xiàn)于眼前。這就是所謂歷史的“復活”。過去的東西當然不可能今日重來，更不可能搬進實驗室進行解剖后，再去做防腐處理。所謂歷史的“復活”，不過是歷史與現(xiàn)實在某種程度上有著某種驚人的相似，而這種相似又不是完全的契合。但有一點毋庸置疑，歷史是可以復活的。歷史就是時間軸上的一個又一個點，是一段又一段的往事。它是有生命力的。所謂消失，只是時間層面上的消失。對于一個歷史文本的寫作者而言，他的使命就是帶領(lǐng)自己的讀者去實現(xiàn)那段歷史的復活。

心理學有一個神秘的詞語——“神入”。而這個“神入”就成了宗承灝試圖復活

歷史的路徑。何為“神入”？它的簡單化的同義詞是“換位思考”。其實它不僅限于

思考，更是我們感受他人內(nèi)心體驗的一個過程。換句話說，就是讓你置身于歷史發(fā)展的環(huán)境中去觀察歷史，站在歷史人物的立場上去研究歷史，從而把握歷史人物的情感、理想、信仰和意圖等，并理解歷史事件的演繹變化。即“主體進入客體之中，去想象客體”的研究活動，從而感悟歷史，讓“歷史”得以“死去活來”。

如果用一句話來推薦宗承灝的這本書，我想說的是，這是一本寫給愛思考的人讀的書。

（岳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華考古文學協(xié)會副會長、前臺灣清華大學駐校作家，著有《南渡北歸》《從蔡元培到胡適》等暢銷書。）

序二：歷史是一場觸及靈魂的對話

呂 崢

作為一個歷史書寫者，我想與每一個試圖去還原的歷史當事人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而在這么多人中，如果讓我選擇談話對象的話，也許會是朱元璋�？梢院敛豢鋸埖卣f，宗承灝在本書里，替我完成了這樣一場觸及靈魂的對話。

明朝之所以會成為研究中國歷史的標志性時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開國皇帝朱元璋。但從降生到十七歲以前，朱元璋事實上一步也沒有離開過農(nóng)村。

世界在朱元璋眼中，就是從南崗到北坡之間熟悉的一草一木。他所接觸過的人， 不過是村子里的那百十口老老少少。在社會最底層的摸爬滾打中，底層的文化氣質(zhì)全方位地浸潤了朱元璋的身心。而隨著命運的風云突變，赤貧出身的他登上皇位，也就不可避免地將性格中的文化因子更為廣泛而深刻地滲透到整個國家與民族的精神層面。

朱元璋統(tǒng)治期間，嚴厲地打壓官僚與地主階層，惡整文人和士大夫集團。而其做得最絕的莫過于幾乎清洗掉了所有的開國功臣，使朝堂內(nèi)外一片血雨腥風，讓社會的中上層時刻生活在緊張與恐怖之中。

如此劇烈的社會及政治震蕩，是洪武之前的任何時代從未有過的。這并不是單純的是與非、好與壞、正與反的問題，片面地歌頌或批判也不合時宜。近年來，朱元璋被人們反復解讀，歧說紛呈，這未嘗不是好事。但就如同面對一堵白墻，盯著看再久，其想象力也僅限于“一堵白墻”。倘若有一天，突然闖進一群抽象派涂鴉者，將白墻涂抹得天馬行空，那么，同樣是這面墻，在面對它時，我們的猜測、推斷、想象，也就隨之活躍起來。

中國的歷史永遠繞不開帝王。從某種程度上講，過往的中國歷史就是一部帝王家史。而另一方面，中國皇帝的權(quán)勢達到了人類所能達到的頂峰。不論是非洲酋邦，抑或是西方王國，其君主聲威都難望中國皇帝之項背。然而，皇權(quán)又何嘗不是一把雙刃劍，在給予所有者榮耀的同時，也會不知不覺地扭曲人性。絕對的、沒有限制底線的權(quán)力，終究會毀掉一個專制帝王的人生。朱元璋便是一個典型案例。

如果要在歷代皇帝中間評選勞模，曾以一首“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猶披被”感嘆為君不易的朱元璋應該名列榜首。他用一個中國式農(nóng)民的狠勁兒來完成自己的職業(yè)使命。悲慘的童年經(jīng)歷宛如一道符咒封印在他的人生命數(shù)里，使之絲毫不敢懈怠，生怕大權(quán)旁落，豪杰不服，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他猜忌多疑，甚至告誡子孫后代時刻準備快馬刀劍，以便遇險逃脫時急用。

朱元璋是創(chuàng)業(yè)之君。這就意味著他要經(jīng)歷一場冷冰冰的成王敗寇的奪權(quán)游戲。每個投身其中的人，都要經(jīng)受煉獄般的心理折磨，也不難摩擦產(chǎn)生出一些人性的電光石火。應該如何理解和看待朱元璋？又該如何理解和看待他費盡心機所建立的血腥的極權(quán)統(tǒng)治？為什么朱元璋擁有為所欲為的權(quán)威和能量？他的存在究竟給他的王朝和這個國家?guī)�來了什么�?

洪武朝三十一年，朱元璋“憂危積心，日勤不怠”。我們說他想為天下蒼生締造一個朗朗乾坤般的理想國，這并不夸張。但在艱難的行進過程中，也始終有一股不為外人所道的潛在力量支撐、推動著他。甚至可以說，沒有這股力量，朱重八就成不了朱元璋。他的一生或是在刀口上舔血，或是用專制機器舔血，偌大江山是他給子孫后代打下的“血酬”。他是一個拓荒的老農(nóng)，一個開國的帝王。有人說，基于鄉(xiāng)村的生活經(jīng)驗，朱元璋的治國理念中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靜態(tài)取向。他治理國家的基本傾向就是把國家的運轉(zhuǎn)方式固定化，使整個社會倒退到“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始狀態(tài)。

在這塊曾經(jīng)風云際會、戰(zhàn)火彌漫的大地上，宗承灝就像是一個癡心不改的尋寶人，在歷史的瓦礫中尋覓翻撿，在往事的蛛絲馬跡中讓久遠的回響在心靈中震蕩，在天地間復蘇。

（呂崢：著名學者、專家，《互聯(lián)網(wǎng)周刊》主筆，硅谷動力首席企業(yè)文化師，著有《明朝一哥王陽明》《中國誤會了袁世凱》等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