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喬治·威爾斯(HerbertG.Wells，1866-1946年)是20世紀初英國文壇上一位杰出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與阿諾德·貝納特、約翰·高爾斯華綏并稱“愛德華時代三巨頭”。作為作家，威爾斯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他不僅在小說領域多有建樹，同時又是社會思想家，一度是“費邊社”的成員，還曾出版過一本《世界史綱》，在史學界頗為人知。由于其著述涉獵面廣泛，反響深遠，他獲得了諸如科幻小說家、喜劇小說家、社會小說家、社會哲學家、未來預言家和人類歷史學家等眾多桂冠。然而，威爾斯最為突出的成就來自于他的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由于其在科幻小說領域的不朽成就，他被公認為是英國科幻小說的泰斗。著名文學評論家沃爾特·艾倫曾在其《英國小說》一書中給予了他高度的評價，稱贊“他的科學浪漫小說至今仍無人能及”。有人稱他為英國的儒勒·凡爾納(JulesVerne，1828-1905年)，盡管他本人不太認同，有人甚至把他比作科幻小說界的莎士比亞。
　　一
　　赫·喬·威爾斯于1866年9月21日出生于英國肯特郡的小城市布朗姆利(現(xiàn)位于倫敦西郊)的一個下層市民家庭。從小家境貧寒，他的父親一度是一個職業(yè)棒球選手，但在世俗的眼光看來卻是不務正業(yè)，一事無成。后轉而經(jīng)營一家小商店艱難維持生計，但后來因生意不景氣而破產(chǎn)；他的母親早年給人當過用人，后來在一家富紳宅邸當管家，童年的清貧生活給威爾斯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使他對下層百姓的疾苦和抗爭有更為深刻的了解。威爾斯早年沒有受過多少正規(guī)的教育，但他自幼嗜好讀書，廣泛涉獵各類書籍使他超越了受教育不足和貧寒家境的羈絆，也為他確立了曰后觀察社會人生的客觀視野。在他十四歲那年，父親破產(chǎn)，威爾斯不得不自謀生計。他先后做過藥店學徒、信差和布店的伙計，這段艱難而又豐富的人生閱歷為他爾后成功地塑造人物形象，生動逼真地描繪社會場景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素材。1884年，威爾斯來到了倫敦，并于當年獲得獎學金資助進入南肯辛頓理科師范學校學習，師從著名的英國博物學家和達爾文主義者托馬斯·赫胥黎。在此期間的三年是威爾斯一生中至關重要的時期。三年來，他不僅修讀了物理、化學、地質學、天文學和生物學等科目，同時開始為一些雜志寫文章，這一理科教育背景為他日后創(chuàng)作科學傳奇作品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時期對他人生觀和世界觀的形成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尤其是與達爾文主義者赫胥黎的相遇，受到其宇宙進化論和生物進化論的影響，確立了他日后科幻小說和社會小說的創(chuàng)作理念。學校畢業(yè)后，威爾斯做過短期的教職，間或從事新聞寫作，給報刊投稿。他于1891年與自己的表妹伊莎貝拉結婚(后跟他的學生艾美·凱瑟琳私奔，并于1895年跟表妹離婚與其結婚)。然而威爾斯的主要興趣還在于寫作，便轉而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幾年后他的科幻作品陸續(xù)問世。他的第一部科幻小說《時間機器》(TheTimeMachine，1895)令他聲譽鵲起，此后便一發(fā)不可收，創(chuàng)作出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科幻小說，引起了廣泛的矚目，為20世紀世界科幻小說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威爾斯最負盛名的代表作有《時間機器》(TheTimeMachine，1895)，《莫羅博士島》(TheIslandofDr.Moteau，1896)，《隱身人》(TheInvisibleMan，1897)，《星際戰(zhàn)爭》(TheWaroftheWorlds，1898)，《最先登月的人》(TheFirstMenintheMoon，1901)，《神食》(TheFoodofTheGods，1904)。
　　威爾斯善于將現(xiàn)實和科學幻想巧妙地結合起來，以生動流暢、幽默詼諧的語言，別出心裁、扣人心弦的情節(jié)，大膽豐富、天馬行空的想象，神秘離奇、瑰麗多姿的場景，包羅萬象、令人嘆服的科學知識創(chuàng)作出了一部部令人嘆為觀止的科學傳奇作品，難怪有人稱贊他的作品“是人類智慧光芒照射后散發(fā)出的那種無法掩映的色彩，是想象與幻想達到高度自由后產(chǎn)生的那種天人合一的韻味，是經(jīng)歲月之水淘洗后依然有著不可泯滅的藝術光彩”。在威爾斯去世半個多世紀后，他的科幻作品仍經(jīng)久不衰便是最好的明證。
　　二
　　《莫羅博士島》是威爾斯繼《時間機器》后發(fā)表的第二部科幻小說，它講述了一位名叫普蘭迪克的年輕生物學家，因輪船失事漂流到一個島上，在經(jīng)歷了一連串恐怖的經(jīng)歷后，終于發(fā)現(xiàn)島上有個姓莫羅的醫(yī)學博士正在對動物進行各種各樣的實驗。他將一種動物的器官活體移植到另一種動物身上，企圖使它們變成能從事某些體力勞動，穿上衣服，甚至能夠說話的獸人。但這些動物的獸性使它們不愿服從這些習慣，于是莫羅博士創(chuàng)造了以他為神的宗教和一套嚴厲的法律，用以統(tǒng)治全島。但是滅絕動物獸性的高壓行為和恐怖統(tǒng)治只能加深相互的對立和仇恨，莫羅博士最后慘死在獸類的利爪之下。威爾斯在這篇小說中所想要表達的寓意是不言而喻的：人類想依仗科技為所欲為，違反自然規(guī)律，想成為自然界的主宰只能是適得其反，最終將自趨滅亡。
　　緊接著《莫羅博士島》后發(fā)表的《隱身人》可能是威爾斯流傳最廣、最受歡迎的作品。它描寫了一位出身貧寒、才華橫溢的科學家對科學發(fā)明的狂熱追求。他在艱苦的條件下頂住來自社會的巨大壓力堅持科學實驗，最后如愿以償，發(fā)明了隱身術和顯形術。然而，他并沒有利用科學發(fā)明來造福社會，而是想憑借他的發(fā)明對他人實施控制，使自己成為一個凌駕于社會之上的“超人”。最終卻因私欲的極度膨脹而喪失了自家性命。在書中威爾斯成功地刻畫了一個極端個人主義者，他警醒人們科學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造福人類，也可以帶來負面作用，在資本主義社會這個極度物欲橫流的社會，如果科學發(fā)明一旦掌握在極端自私自利的人手中，失去有效的控制，將會給人類社會造成無法估量的麻煩和混亂。
　　《星際戰(zhàn)爭》是描述火星人入侵地球的一部驚心動魄的科幻小說，因此也有人譯成《大戰(zhàn)火星人》。書中的火星人狀似章魚，比地球人更為強壯；他們的武器也是地球人所難以企及的，能發(fā)射出“熱線”和“黑煙”。“熱線”和“黑煙”所過之處，灰飛煙滅。盡管地球人不愿束手就擒，浴血奮戰(zhàn)，但最終抵擋不住火星人的進攻，眼看倫敦將被夷為平地，不可一世的火星人卻不戰(zhàn)而敗。原因是火星人只靠吸取其他動物的血液為生。他們入侵地球后，靠把捕獲的地球人的血液直接注入血管而活命，然而他們卻對地球上的病菌沒有抵抗能力，因而成批地死亡。好萊塢曾拍過一個大片命名為“地球反擊戰(zhàn)”，里面也有類似的情節(jié)，或許就受到此書的啟發(fā)。該片中地球人受到外星人的進攻，人類動用了核武器仍然無法戰(zhàn)勝，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小小的感冒病菌挽救了地球上的人類，科學家把感冒病菌輸入外星人的電腦中樞，造成電腦癱瘓，于是外星人也就潰不成軍，不戰(zhàn)而敗了。想想這幾年我們所經(jīng)歷的SARS、禽流感以及近幾天報道的豬鏈球菌等，對小小病菌的致命威力也不由得有一種后怕。再想想威爾斯在19世紀末所作出的預言，便有一種發(fā)自內心的驚奇和震撼。
　　《最先登月的人》讓人充分領略了威爾斯那天馬行空般的豐富的想象力。那驚險刺激的場面、合乎邏輯和科學常識的情節(jié)安排和栩栩如生的細節(jié)描寫都是令科幻迷們所津津樂道的。書中威爾斯對于月球表面奇幻景色的描寫據(jù)說與半個多世紀后人類真正登上月球所發(fā)回的彩色照片頗有相似之處，不得不令人嘆服�！蹲钕鹊窃碌娜恕访枋隽藘晌挥�國人駕駛一部球形飛行器登上月球，受到月球人追捕的歷險故事。故事最后，其中一名逃脫了月球人的追捕，乘著球體返回地球，另一名則被月球人捕去，但他發(fā)回信息說自己受到了月球人的禮遇，此后信息便中斷，至于他最后的命運也就任由讀者去揣摩了。
　　在書中威爾斯把我們引入月球上的奇幻景色，尤其是月球上的生物。由于月球引力小，上面的生物普遍比地球大，而且由于分工的不同也長成了別具一格的模樣，比如月球上的警察是肌肉最強壯的；信差長著像蜘蛛般的長腿；而月球之王則長著一顆碩大無比的腦袋需要仆從來扶持。也許威爾斯想用夸張的筆觸來諷刺人類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
　　《神食》是威爾斯又一傳世力作。它描述了兩位科學家配制了一種能夠激發(fā)生物生長潛力的“神食”。有了神食后，巨型生物不斷出現(xiàn)，老鼠大如虎，小雞比貓大，黃蜂壯如鷹，徹底顛覆了這個世界的面貌。之后又在科學家的通力合作下消滅了巨怪。后來科學家又用神食喂養(yǎng)自己的子女，哺育出了一代巨人，他們身高馬大，力大無比，心地良善。但他們卻不被統(tǒng)治階層所接納，遭到無端迫害，因為他們妨礙了當權者的利益。威爾斯用荒誕的情節(jié)影射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強權政治。
　　威爾斯的科幻作品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精神文化層面的享受，更多的是對社會問題的深層思考，尤其是在當今這個科技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人們對待科學發(fā)明、科技應用的謹慎與否、明智與否也許會決定我們人類的未來和存亡，但愿我們不忘威爾斯的警世之言。
　　三
　　《時間機器》(1895)是威爾斯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科幻小說，是令他名噪一時的成名作，也是他最負盛名的代表作之一。在他的這部處女作中，威爾斯用第一人稱的視角來講述了一位被稱做“時空旅行者”的科學家在遙遠將來的冒險經(jīng)歷。這位科學家發(fā)明了一架能穿越時空的機器——“時間機器”，他乘坐這架機器飛向遙遠的未來，來到了公元802701年的世界。這時的世界已成了一個美麗而荒蕪的大花園，映入眼簾的是一派優(yōu)美而落寞的風光：綠樹郁郁蔥蔥，宮殿金碧輝煌，廢墟蔚為壯觀，水光瀲滟的長河在肥沃的兩岸間奔流不息。然而此時的人類社會卻已經(jīng)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時間機器”穿越的這段時空里，人類的一切活動，所有的傳統(tǒng)、復雜的社會機構、國家、民族、語言、文學、靈感，甚至連熟悉的人類都被一掃而光。在漫漫的歲月長河中，“人類”沒有停留在單一的種類上，而是進化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地上居民和地下居民。地上居民稱為“埃洛伊人”——貴族階級的后裔。他們過著安逸舒適的寄生蟲似的生活，沒有體力和腦力的勞作，久而久之無論身材、體力還是智力都日見衰退，業(yè)已退化成了智力僅似五歲孩童的弱柔小人。在書中威爾斯借“時空旅行者”之口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忽視了一條自然法則，即人類的聰明才智是對人類應對變化、處理危機和擺脫困境后的一種補償。一只同環(huán)境完全協(xié)調的動物只不過是一臺完美的機器，它只在習慣和本能行不通時才會求助于智慧。沒有變化和毋須變化的地方就不會有智慧，只有那些需要應對錯綜復雜需求和危機的動物才會擁有智慧。”正是埃洛伊人養(yǎng)尊處優(yōu)、缺乏勞心勞力的生存方式最終使他們淪為美麗而無用的廢物；而稱為“莫洛克”的種族則被趕進了地下世界——一個純機械工業(yè)的人造地下世界，為地上的埃洛伊人創(chuàng)造舒適生活所必需的物質條件。由于終年累月不見天日的地下勞作，莫洛克人已無法適應陽光明媚的地上世界，他們已不堪忍受陽光的照射，而且他們的容貌也退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猿猴樣，但長期的勞作使得他們的體力和智力未見衰退。殘酷的生存環(huán)境使他們變得冷酷兇殘，毫無人性。一到夜幕降臨他們就會從黑暗的地底下鉆出來，四處捕獵地上沒有還手之力的“埃洛伊人”，把他們當作自己豢養(yǎng)的肥羊宰殺，上演了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吃人的人類悲劇。在首次出版一個多世紀后的今天，威爾斯的《時間機器》依然是一部驚心動魄、發(fā)人深省的警世預言書。
　　威爾斯的這部處女作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他的科幻小說的特征。首先，威爾斯的科幻小說總是把科學幻想和社會現(xiàn)實密切結合起來，用科學寓言形式針砭時弊，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種種矛盾。在《時間機器》里，由于長期的階級分化，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竟然進化成了兩類截然不同的生物，威爾斯通過對埃洛伊人和莫洛克人的兩種天淵之別的生存方式揭示了20世紀初期英國社會的有產(chǎn)者和無產(chǎn)者、不勞而獲者和勞動階層的深刻乃至你死我活的社會矛盾，雖說他的想象極其夸張荒誕，卻反映了世紀之交西方階級斗爭的激烈和不可調和。其次，威爾斯的科幻小說往往具有準確的預見性，正如一些杰出的科幻小說，往往能在科學技術發(fā)展的方向上，提供若干有參考價值的預見。一些科學發(fā)明尚未出現(xiàn)，威爾斯的科幻小說里則已進行生動的描繪。如《星際大戰(zhàn)》(1898)中使用的“熱線”，酷似現(xiàn)代的激光，“黑煙”也與后來用于戰(zhàn)爭的毒瓦斯相當；《最先登月的人》(1901)中登月用的球體，就是今天普遍使用的登月艙，返回地球在海中濺落的方式至今仍在沿用；《莫羅博士島》(1896)中的器官活體移植，現(xiàn)已廣泛應用于臨床醫(yī)學和醫(yī)學試驗；在《獲得自由的世界》(1914)中，他成了“原子彈”一詞的發(fā)明者，他所描寫的原子彈爆炸情景與后來的實際情形驚人的相似；在《神食》一書中他預言了我們當代大量使用的生長激素。在《時間機器》中，威爾斯也展示了他準確的預見性。他的時空穿梭就是建立在“四維空間”的概念之上的，并用生動的日常生活的例子闡述了這一當時鮮為人知的科學原理，而“四維空間”、“四維幾何”在現(xiàn)代已被廣泛認同和運用。再次，在閱讀《時間機器》時，我們不難領悟威爾斯的科學觀和未來觀，威爾斯的科幻作品所關注的不是科學技術的發(fā)明和應用本身，而在于與之相關的社會問題，而對科學技術本身對人類社會和自然界所產(chǎn)生的影響也不是一味地歡呼，而是給予冷靜客觀的分析，這在20世紀初科技相對落后，人們普遍期盼科技進步，把科技當作改良社會的萬能藥，威爾斯的這種眼光是難能可貴的。在《時間機器》中，威爾斯對人類的未來的關注和對科學的關注是交織在一起的。書中那位頗具理想主義色彩的“時空旅行者”或許就是帶著威爾斯的夢想飛向遙遠的未來世界的。然而在《時間機器》中以完美科學技術武裝起來的人類后裔卻進化成了智方和體力上的侏儒，而自然界在人類拙劣的倒騰下也是一派荒蕪，這不能不說是具有反諷意味。威爾斯的科幻作品改變了凡爾納科幻小說的樂觀主義傾向，重新拾回了英國文學中那種對前途的憂慮和不安，但威爾斯畢竟不是悲觀主義者，因此在其悲觀的作品中總是伴有希望的曙光，而且大部分作品結尾還是樂觀的，《時間機器》也不例外。在尾聲部分當“時空旅行者”歷盡千辛萬苦回到“現(xiàn)在”，認為人類日積月累的文明只不過是愚蠢的堆積，它最終將坍塌下來壓倒它的創(chuàng)造者，把他們徹底毀滅。而“我”，更確切地說是威爾斯，則認為未來仍然只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數(shù)，即便在人類心智和體力衰竭(如書上所描述那樣)的時候，感念之情和彼此的溫存仍然銘記在人類的心中。因而，威爾斯畢竟對人類的未來依然充滿信心，他的冷色調的科幻小說依然能給讀者的心中留下一縷暖意，一絲希冀。
　　葉旭軍于浙江工商大學
　　2005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