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2041年
月球188
午夜時分
讓我們直截了地說吧：電影里告訴你的關于太空旅行的一切都是垃圾。
大型宇宙飛船跟海上游艇一樣舒適？完全是做夢。翹曲速度旅行？不可能發(fā)生。全息房間？地球化？瞬間傳送？都別指望了。
太空的生活真是糟透了。相信我，我就是知道。
我叫達希爾·吉布森，今年十二歲，住在月球上。
準確地說，是在阿爾法月球基地上。
然，你肯定知道這個地方。地球上的人都知道，除非他過去幾年一直住在亞馬孫雨林里。但是考慮到亞馬孫雨林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我想這種情況不大可能發(fā)生。
阿爾法月球基地以及所有住在基地的人已經(jīng)成為了轟動全地球的話題：人類太空前哨！首批居住在地球以外的自然天體上的人！人類殖民銀河系的輝煌第一步！
除了那些，還有初政府招募我父母的時候，灌輸給我們的騙人的鬼話——我承認我時聽得十分心動，我們都如此。招募的人把一切都描述得那樣動聽：阿爾法月球基地會跟地球一樣舒適，甚至更好；作為首批在太空生活的家庭之一，我們將被載入史冊；我們會成為新一代的開拓者，挑戰(zhàn)人類成就的極限……
就像我說的：鬼話連篇。
住在阿爾法月球基地就像住在一個由政府承包商建造的巨大的罐子里，它和住在煉油廠一樣“舒適”：你不能外出；食物不僅難吃，還是涼的；廁所就跟中世紀的刑具一樣……
你有沒有注意過，在你看過的所有科幻電影和電視節(jié)目中，如《星球大戰(zhàn)》《太空堡壘卡拉狄加》《星際迷航》里，從來沒有人上過廁所？這并不是因為在未來，每個人都學會了如何代謝自己的糞便，而是因為，毫不夸張地說，在太空上廁所簡直讓人痛不欲生。
不過月球基地的廁所比宇宙飛船上的要好些。在零重力下，你必須采取*的預防措施，以確保身體排泄出來的東西不會飛到臉上（在零重力太空旅行中有句老話：如果你看到一塊巧克力漂浮在船艙里，千萬別吃，它很可能不是巧克力）。但是，在阿爾法月球基地里上廁所也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要是我早知道上廁所是這么復雜又惡心，我不會同意離開地球的。
正是因為一個萬惡的廁所，我被卷入了從未想過的麻煩和危險中。
現(xiàn)在，在你認為我是個愛發(fā)牢騷、不知好歹、只會抱怨、從不滿足的小孩之前，我得說我并不是這樣的人。在我家人做出去月球生活這個糟糕的決定之前，我跟你見過的其他孩子一樣快樂，甚至更快樂。我們住在漂亮的夏威夷島上。媽媽在凱克天文臺工作，天文臺負責管理冒納凱阿火山山頂?shù)耐h鏡。雖然望遠鏡被安裝在約一萬三千英尺的山上，但是人們可以在一個叫懷梅阿的小鎮(zhèn)行遠程操控，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住在山下的海邊。因此，我有一個美好的童年。我有很多朋友，我在學校表現(xiàn)挺好，也加入了所有的運動隊。每我還去沖浪，沖浪時經(jīng)常有海豚陪我。
然后政府的招募消息來了。
你看，我父母都有自己的專業(yè)技能。媽媽是月球地質(zhì)學家，她寫過一些關于月球以及月球上地幔和地核穩(wěn)定性的里程碑式的論文。爸爸是礦業(yè)專家，他擅長環(huán)保采礦——月球基地存在的意義之一就是探索在月球上開采稀有金屬的方法。
分開來看，媽媽和爸爸都是阿爾法月球基地的理想人選。在一起，他倆就是無敵的組合。而且月球基地上的空間有限，有了他們，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后簡稱NASA）相于同時招募了兩位科學家，就不需要派兩個不同的家庭了。因此他們很想要我們一家人登月。我們被全方位緊逼：政治家給我們打電話；NASA的前來拜訪；副統(tǒng)邀請我們?nèi)易^等艙飛往華盛頓特區(qū)與他共午餐。他們每個人都著我們的面撒謊，告訴我們住在月球有多么棒。
他們把阿爾法月球基地描述得非常不可思議，仿佛我們在月球上的生活會充滿興奮和一樣。想象一下你剛中了大獎：在你能想象到的瘋狂的地方，在那里的酒店住三年。噢，你還會出名。不是曇花一現(xiàn)、一曲成名、電視真人秀的那種出名，而是成為從今天起到一百年后一直被孩子們在學校里學的那種出名。我們將被歸入有史以來偉大的探險家之列，甚至可能在歷史書上寫下我們自己的篇章：哥倫布、麥哲倫、尼爾·阿姆斯特朗、阿爾法月球基地的哈里斯和吉布森一家。
這一切聽上去都美好到讓人覺得機不可失，所以我們同意了。
我們花了一年的時間行訓練。但你知道的，此時所有要前往阿爾法月球基地的家庭都一下子出名了。（NASA想讓大家叫我們“月球宇航員”，但公眾終還是愿意叫我們“月球人”。）全世界都在關注著我們?yōu)樵虑蛏钭鰷蕚�，關注著我們多次發(fā)射的失敗，以及我們終成功發(fā)射升空、到達新家。即使我們到了月球，仍有上百萬人通過網(wǎng)絡攝像頭、共聯(lián)網(wǎng)、波束饋電來追蹤我們的生活。
但是，即便如此，你們地球人也無法看到真相——你們看到的是編輯過、美化過的版本。把一切都傳播出去太危險了。我們月球人是禁止向公眾廣播、發(fā)送、傳輸任何可能“影響阿爾法月球基地計劃成功”的東西。（如果我們試圖這么做，NASA的審查員會在信息公開之前把它刪掉。）我們不能抱怨廁所、食物或者出了故障的設備，我們不能說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錯，我們必須不斷地向公眾展示積極的一面——即使沒什么值得殺。
我被卷入這場事故是因為我不得不在凌晨兩點十五分使用太空廁所。在月球上廁所很費事，因為我們自己的住宅里沒有廁所。（這也是政府在宣揚月球基地多么美好時所隱瞞的。）每個太空廁所的修建要花費三千多萬美元，因此政府不愿意掏錢為每家每戶裝一個，而是讓月球基地設計師買了六個馬桶裝在公共廁所里——三個給女士用，三個給男士用。
所有住宅都集中在基地的一個區(qū)域里，但這位基地設計天才把廁所放在了基地的另一邊。對此，“合乎邏輯”的解釋就是，這樣廁所就會離工作區(qū)和用餐區(qū)更一點——理論上，我們醒著的大多數(shù)時候都會待在那里。不幸的是，這也意味著你半夜排泄欲突然來襲時，你不得不穿好衣服，離開你的房間，走到基地另一頭，使用這復雜的馬桶，然后再回去。全程耗時十五分鐘，要是馬桶堵了還得更久。然而馬桶堵塞情況發(fā)生的頻率遠遠超過人們的預期。MBA的每個人都痛恨上廁所這整個過程。
有時醒來后我能憋住，繼續(xù)倒頭睡。但是那天晚上我知道我肯定憋不住了，那天晚餐我吃的是所謂的帕爾馬干酪雞肉。和我們每頓飯一樣，那是一塊用收縮膜包裝好的熟食，食物經(jīng)過輻照（）、熱穩(wěn)定（高溫）、脫水、壓縮，味道跟家里的帕爾馬干酪雞肉天差地別。平心而論，有一些太空食物味道還是不錯的，比如蝦仁杯和巧克力布丁。但是大部分食物嘗起來就像濕木屑。我和月球上的幾個小伙伴曾經(jīng)蒙上眼去試吃三種完全不同的太空食物：俄式牛柳絲、藍莓煎餅、印度馬薩拉咖喱雞，沒人能吃得出區(qū)別。
雖然吃去的東西基本都一個味道，但是不同的食物對我的消化道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影響。帕爾馬干酪雞肉帶來的反應強烈，它曾兩次讓我半夜飛奔去廁所。從那以后我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它。但那天晚上我還是中招了。
所有的菜不僅味道一樣，長得也一樣。一旦經(jīng)過輻照、熱穩(wěn)定、脫水和壓縮，它們看上去完全不像食物，而是像玩具積木。因此，所有食物都貼上了標簽來區(qū)分。但是標簽經(jīng)常會脫落（有時還會被貼錯）。我本以為晚餐吃的是照燒牛肉，但因為味道都差不多，吃了一半我才意識到吃的是帕爾馬干酪雞肉�？蛇@已經(jīng)太晚了。我把剩下的食物扔垃圾壓縮機里（公然違反了月球基地節(jié)約食物的指示），并希望不要鬧肚子。
但在凌晨兩點十五分我還是不得不跑向廁所。我的腸子發(fā)出巨大的咕咕聲，大到我都很驚訝怎么沒吵醒月球基地的人。
實際上我是跳著去的廁所。月球的重力約是地球的六分之一，我們可能會覺得在宇宙飛船上體驗的零重力有趣，但是六分之一的地球重力卻會讓人暈頭轉(zhuǎn)向。剛到MBA的那幾天，大家主要是學如何走路，學期間我們會不停地撞到墻上。終我們掌握了訣竅，但偶爾還是會犯錯誤。穿過基地時，我每一步跳躍十二英尺遠，盡力不讓自己中途翻倒。
乍看之下，男廁所跟地球上普通的公共廁所沒什么兩樣：瓷磚地板、三個隔間，甚至墻上還有一些涂鴉（與萊婭公主）。但是這里的廁所沒有洗手盆，也沒有小便池。馬桶看上去就像某個變態(tài)的水管工把吸塵器和章魚接到了一起。
在月球上廁所大的問題就是缺水。NASA在月球北極附找到一些冰，但是難以提取，并且數(shù)量不多，這意味著月球上的每一滴水都相珍貴。因此，在月球基地，大便不是用水沖的，而是直接被排一個塑料袋里。這個袋子之后會被密封、脫水，吸入堆肥器里。至于小便的處理，就要用到吸水管了。吸水管會把馬桶里面的尿液全抽一個處理器里，把尿液雜質(zhì)過濾掉，再把過濾后的水排回主蓄水箱里。
沒錯，在太空我們喝自己的“尿”，《星際迷航》里對此也避而不談。
蹲馬桶通常需要五分鐘左右。多虧了帕爾馬干酪雞肉，那晚我蹲了很久。好在隔間門內(nèi)側(cè)有個屏幕的顯示器，我可以通過它及時了解地球上的新消息（第二場世界職業(yè)棒球大賽中，夏洛特角斗士以六比三的比分擊敗了拉斯維加斯野馬）。上完廁所，我按下抽空按鈕。
讓我絕望的是，馬桶堵了。它發(fā)出一聲很響的嘔吐聲，就像貓吐毛球的聲音一樣。屏幕顯示分離器故障，需要替換，否則無法抽空我的大便。不幸的是，我完全不知道分離器是什么。
“求助。”我說。
“我該怎么幫助您呢？”基地電腦通過屏幕問�；仉娔X的語音通常都是好聽的女聲（這個電影里倒是拍對了，不過我認為電腦之所以使用女聲是因為人們受到了電影的影響），大多數(shù)時候這聲音聽起來相撫慰人心。但是作為一個蹲在馬桶上，褲子脫到腳踝的十二歲男孩，此時性感的女聲卻讓我有點焦躁。
“我要怎樣換馬桶的分離器？”我問道，想了想又加了句，“快點。”
“我很樂意處理您的請求�！彪娔X回答道。一秒后屏幕上出現(xiàn)了指令。謝天謝地，指令并不復雜，而且還有幾個備用的分離器存放在馬桶上面的箱子里。但是替換它還是很不容易，花了我十來分鐘。這也是為什么霍爾茨博士來時我還在廁所里。
羅納德·霍爾茨是我見過的聰明的人之一，他是低重力人體生理學方面的專家，主要研究人體如何在太空保持良好狀態(tài)。他也是自己的佳實驗對象。他在空間站行過三次長期訪問，因此待在太空的時間比這里任何人都要多。他已經(jīng)快七十歲了，但是身材保持很好，很多年齡只有他一半的人都比不上他。而且，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是開朗又友好，還會講很多笑話�；匦枰幻麅�(nèi)科醫(yī)生時，他就是佳人選。
霍爾茨博士來時，我已經(jīng)差不多換好分離器了。我知道來的人是他，是因為他在哼著歌�；魻柎牟┦啃那楹玫臅r候是喜歡哼歌，那晚他哼的是一首我父母很喜歡的歡快的歌，是以前某個叫LadyGaga的歌手唱的。他不知道我在，我也不打算出聲。我很喜歡霍爾茨博士，但我不想嚇他一跳，也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我把馬桶搞壞了。我聽著他了第一個隔間，小便、抽空、清潔雙手，全程哼著歌。他正要走出去時，我聽到他突然停了下來。
“嘿�！彼f，好像在跟誰打招呼。
我并沒有聽到有其他人來，所以我猜他剛接了個電話。在凌晨兩點半接到電話，他好像并不是很驚訝，我想他可能是一直在等這個電話。
讓我感到愧疚，但我也不想沖出隔間，突然暴露自己。我想不出第三個選擇了，所以只能待在原地繼續(xù)聽。
“是的�！被魻柎牟┦空f，“我認為是時候揭露真相了。”
電話那端肯定在問為什么。
“因為我認為沒有必要再保密了�！被魻柎牟┦炕貜偷�，“這太重要了。我知道你希望有所保留，但我向你保證，揭露真相是好的選擇�！�
他停了一會兒，聽對方說話。
偏偏在這個時候馬桶噴出了一些貯存在中的氣體。好在聲音不是很大，霍爾茨博士又正在全神貫注地聽電話，所以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但由于我就在馬桶正上方，一陣太空污水的廢氣迎面撲來，仿佛一頭大象在我面前放屁一樣。我差點把剩下的雞肉吐出來。
“不，我不這么認為�！被魻柎牟┦孔叱龈糸g說，“這可能會成為人類歷史上重要的發(fā)現(xiàn)。我保密了太久了，完全超出我的預期。人們需要知道……”
一陣停頓。
“不，我不能告訴每個人。”霍爾茨說，“現(xiàn)在還不行，我沒有權力去通知公眾。但是應該讓NASA、政府和國家科學院知道這件事。那些比我優(yōu)秀得多的科學家也應該有知情權�！�
又是一陣停頓。
我一邊被霍爾茨博士所說的話吸引著，想知道他說的究竟是什么，一邊拼命地控制我那翻騰的胃。惡心的感覺正在消退，但還需要一段時間。要是馬桶再釋放出一些氣體，我肯定會吐出來。
霍爾茨博士再次說話時，聲音變得很激動，他興奮得發(fā)狂：“這么說你同意了？太棒了！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后悔的。一切都會好的，何止是好，簡直是棒極了！”
電話那頭顯然在問他什么時候公布這個消息。
“明天一大早�！被魻柎牟┦炕貜停叭绻梢缘脑�，我現(xiàn)在就想叫醒大家，然后告訴他們。我們已經(jīng)等得夠久了�！�
后一陣停頓。
“好的，那就早餐時間，七點。明天我們將共創(chuàng)歷史！”
霍爾茨博士突然發(fā)出一陣大笑，完全忘我的、快樂的、難以自控的笑。雖然我對這整個對話好奇到不行，但這笑聲讓我吃驚。我從來沒有聽霍爾茨博士那樣笑過。實際上，我從來沒有聽過任何人那樣笑過，就好像吸了一大罐。隨著霍爾茨博士離開廁所，向住宅區(qū)走去，笑聲也漸行漸遠。
我感覺胃好多了，所以我想追上霍爾茨博士問他到底是什么事情。但修理廁所已經(jīng)讓我筋疲力盡了�；叵肫饋�，我時應該讓馬桶見鬼去吧。因為霍爾茨博士并沒有在第二天早上把這個驚人的消息告訴任何人。
與之相反，在凌晨五點半，他直接違反了阿爾法月球基地的官方規(guī)定——未經(jīng)許可通過氣閘登陸到月球表面。
兩分鐘后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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