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古本戲曲叢刊〉編纂紀程》出版感言

劉躍進

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學者的不懈努力，編纂時間長達六十八年的《古本戲曲叢刊》終于畫上完滿句號�？此茖こＦ驷龋�成如容易卻艱辛。面對這煌煌十集巨著，撫今追昔，感慨良多。我們希望借助這本《編纂紀程》，述往事，思來者，記錄中國當代學術(shù)史上一段鮮為人知的艱辛歷程。

《古本戲曲叢刊》（以下簡稱《叢刊》）的發(fā)起者鄭振鐸先生，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qū)者，一代文學巨匠，也是我國早關(guān)注到戲曲文獻保護與整理工作重要性的學者之一。他曾說：除了少數(shù)人之外，誰還注意到小說、戲曲的書呢？這一類不登大雅之堂的古書，在圖書館里是不大有的，我不得不自己去搜訪。（《劫中得書記》新序）我在《西諦書話的啟迪》等文中談到，鄭振鐸先生搶救、搜集小說戲曲文獻，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辛勞。譬如包括二百多種雜劇的《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就是抗戰(zhàn)期間鄭振鐸先生在上海孤島搶救下來的；他還與趙萬里、馬廉一起到寧波訪書，連夜抄錄《錄鬼簿》，這些都可以看出他對戲曲文獻留存的珍視。正是在鄭振鐸先生等前輩學者們的不懈努力下，昔日不受重視的戲曲文獻得到搶救性的保護，陸續(xù)歸入公立圖書館，被妥善保存，從此戲曲文獻更多地進入到研究者的視野，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文學史研究的面貌。

鄭振鐸先生在籌劃文學研究所工作時，就將編纂《古本戲曲叢刊》和《古本小說叢刊》列入到科研規(guī)劃中。他對編纂戲曲資料叢刊的必要性和困難早有預見：只有從事搜集資料的人，只有研究戲曲史的人，方才知道搜集資料是如何的困難。那工作是艱苦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要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鄭振鐸先生不避繁難，精心謀劃，大到編纂方針，小到印制細節(jié)，他都一一過問，并且提出具體指導意見。就這樣，他集腋成裘，將公私收藏的稀見戲曲文獻，匯聚一編，陸續(xù)影印出版，得以化身千百，服務于研究者和愛好者�？上У氖�，他只編到《叢刊》四集。1958年，鄭振鐸先生因飛機失事不幸罹難，《叢刊》編纂工作一度擱置下來。后來，齊燕銘和吳曉鈴等先生牽頭，又組成新的編委會，繼續(xù)編選剩下的各集，終于在1964年出版了第九集。由于文革的原因，此項工作停滯近二十年。不僅如此，由于時事變遷，已經(jīng)交到出版社的書稿業(yè)已遺失，且原始檔案亦殘缺不齊，為后續(xù)工作帶來極大的困難。八十年代，李一氓、吳曉鈴等先生又主持出版了《叢刊》第五集，本想一鼓作氣，完成其余各編，無奈面臨著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叢刊》編纂再次被迫中斷，一晃又是二十多年過去。

2012年，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中華書局編審程毅中先生向全國古籍整理出版古籍規(guī)劃領(lǐng)導小組遞交了《關(guān)于完成〈古本戲曲叢刊〉的建議》，希望把《叢刊》后續(xù)部分列入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項目，使全書得以完璧。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領(lǐng)導小組很快就將《叢刊》的第六、七、八等三集列入出版規(guī)劃，由我忝為主持，實際是繼承老所長鄭振鐸先生的遺愿，做一些協(xié)調(diào)性的工作；具體選目及版本確認工作委托吳書蔭先生負責。2014年1月18日，文學研究所和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共同組織召開了次編纂出版工作會議，確定了《叢刊》編纂出版工作規(guī)劃及具體工作方案。會議決定《叢刊》第六、七、八集的編纂出版工作將在充分吸收前輩學者已有成果的基礎(chǔ)上，擬定目錄，開展搜集底本工作，并確定了出版時間。在學術(shù)界和出版界諸位先生的無私襄助下，這三集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相繼出版。2021年，《叢刊》第十集也如期面世，延續(xù)長達六十八年的編纂工作終告竣。

《叢刊》的編撰出版，生動具體地反映了文學研究所秉持的謙虛的、刻苦的、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腳踏實地，不尚浮華。常言道：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文學研究所自成立以來，始終致力于學術(shù)資源的整合，夯實學科基礎(chǔ)。其中，文學資料的收集與整理，一直就是文學所堅持不懈的基本工作方向之一。《叢刊》編纂工作雖然困難重重，但終得以完成，正是源于這樣一種學術(shù)信念，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fā)。

《叢刊》的編纂出版，也從一個層面反映了我國古典戲曲研究的發(fā)展進程。鄭振鐸先生是五四以來重視研究中國古代小說、戲曲等通俗文學的重要學者之一。他主持制定《叢刊》的編纂原則，就是要將孤本和罕見的本子收錄在一起，讓更多讀者有機會利用這些存世珍本，不僅為學者們深入研究提供便利，更重要的是，通過對這些資料的系統(tǒng)整理與研究，為古典戲曲學科的建構(gòu)奠定堅實基礎(chǔ)。多年來中國古典戲曲研究名家名作迭出，海內(nèi)外大量相關(guān)研究成果陸續(xù)刊布，大都受益于《叢刊》的編纂與出版。可以說，一部《叢刊》支撐了一個學科。由此可見，鄭振鐸先生在學科建設(shè)方面確有遠見卓識。這也為我們今天思考如何完成三大體系建設(shè)，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叢刊》的編纂出版，還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我國古代文學研究工作者在文獻搜集、保護、整理與研究等方面所付出的勞動和智慧。本書收錄的文字，大多出于為《叢刊》編纂傾注心血的學者之手。將我國古代重要的一千余種戲曲文獻完整呈現(xiàn)出來，這是鄭振鐸先生的初心，更是無數(shù)親歷者的決心。這些回顧性的文字，追憶往昔，深情地記錄下不同時期的參與者如何櫛風沐雨、尋訪書籍，如何搜尋底本、比勘版本，如何編纂選目、考訂作者。這些努力，終有收獲。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誠如吳曉鈴先生在《叢刊》第五集序中所說，他們默默地辛勤著，不求聞達，未為人知；然而永遠也不會被我們忘記。不忘所來，才有未來。親歷者的感受，后來人的追憶，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值得珍惜，更需要我們發(fā)揚光大。

杜鵑再拜憂天淚,精衛(wèi)無窮填海心�！秴部�》從初集到十集，收錄元明清雜劇傳奇一千一百九十三種，集中匯聚中國燦爛輝煌的戲曲文化遺產(chǎn)，不僅實現(xiàn)了鄭振鐸先生生前的愿望，完成了他未竟的事業(yè)，也彰顯出無數(shù)參與者的奉獻精神。他們在克服無數(shù)困難的同時，也見證了我們國家在古籍文獻的收藏、編目、研究等方面的長足發(fā)展。

本書出版在即，要說的話，千言萬語。感動之余，我想唯有致敬二字可以表達我此刻的心情。在此，謹向鄭振鐸等前輩學者致敬！向參與《叢刊》編纂和出版工作的同行致敬！向關(guān)心支持這項工作的各界同仁致敬！向永無止境的古籍編纂與研究事業(yè)致敬！

2021年5月12日記于京城愛吾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