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小站有故事(代序)
新疆鐵路沿著古絲綢之
路，穿戈壁，越天山，環(huán)繞
塔克拉瑪干沙漠，使遙遠的
地方不再遙遠。新疆和大西
北的經(jīng)濟繁榮，在中國現(xiàn)代
化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新疆鐵路是祖國流動的血脈
。
一代人在新中國成立初
期艱苦創(chuàng)業(yè)，在戈壁上的小
站工區(qū)忍受著愛情的無望、
家庭的分居、生活的孤獨及
種種煎熬，頑強地堅守，隨
著他們的老去，他們的故事
像在火車運行中飛快退去的
風景，也逐漸地遠去，逐漸
模糊不清。
我算是駐守這條鐵路的
第二代。一參加工作，便在
新疆鐵路的戈壁小站做養(yǎng)路
工。體驗了生活的單調(diào)、孤
獨，工作的繁重、辛苦。每
一天除了上班，就是對著煤
油燈發(fā)呆，一腔的苦悶。但
是我的師傅們不這樣看。他
們認為我們有文化，會比他
們強。
可不要小瞧他們，在他
們之中，有參加過萬里長征
的老紅軍，有冀中平原的抗
日游擊隊隊長，也有為遼沈
戰(zhàn)役的勝利流血和后來參加
抗美援朝的鐵道兵。按理說
，他們論資歷可以有更好的
工作，但是他們心甘情愿留
在戈壁灘上。有個老紅軍，
叫杜天義，在上世紀六十年
代初的自然災害前，帶頭去
荒原上打草籽，餓得三根筋
挑著一個頭，還要和工友們
一塊確保鐵路急需的鋼筋混
凝土軌枕的制造。有個老八
路，叫于樹森，拖著老寒腿
，大夏天也要穿著厚棉褲，
還要和工友們一道養(yǎng)護出全
優(yōu)線路。有個鐵道兵，叫王
洪文，妻子有病在戈壁灘耽
誤直至去世時，他仍在為了
不讓風沙淹埋鐵路，確保列
車的暢通而工作，渾然不知
這一噩耗。他去世后，人們
將他的骨灰埋在戈壁小站，
永遠地陪伴鐵路、陪伴妻子
。
還有那些飽受風霜的知
識分子。高級工程師莫乃言
，本來他有機會去香港繼承
家族企業(yè)，但是他選擇了建
設新中國，蘭新鐵路許多圖
紙上都留有他的簽名，而他
卻成了“歷史反革命”。一直
到他去世后，才被平反。工
程師于龍光，因為在學校想
去國外學習更先進的科學技
術，成了“右派”，在戈壁養(yǎng)
路工區(qū)十幾年，他熱愛上了
新疆，工余時間在戈壁灘栽
的樹早已成蔭。
還有更多像我?guī)煾祩円?br />樣的普通工人，比如陳書嶺
，一年只有十八天的探親假
可以回家團圓，孩子們都不
認識他，他為了在暴風雪夜
查看情況，凍得走不了路，
幾乎是爬著回到站區(qū)。比如
沈韓生，一個人在戈壁灘上
遇見狼，回來就像是講笑話
，夜里仍然面不改色地去巡
道。比如劉運德，遭遇沙塵
暴被刮走，幾年后地質(zhì)隊發(fā)
現(xiàn)他已成干尸……
他們對自己的工作認識
很純樸，他們在大西北的任
務是建設和守護這條鐵路，
再艱苦也要值守，這活總得
有人干。
這些過去的故事仿佛一
壇新疆伊犁老酒，釀造了很
久，有度數(shù)、有年頭、有后
勁。猛然喝上一口，接地氣
，有豪情。
我們也面臨退休、即將
老去，我們有責任承上啟下
。繼承上一輩什么？傳給下
一代什么？我又想起了師傅
們的那句話：好歹你們有一
些文化。
我又重新回到了戈壁小
站工區(qū)，在阿拉山口，在準
東北，在羅布泊，我欣喜地
看到了，一代新的真正有文
化的鐵路工人，帶著現(xiàn)代化
科學技術，使新疆鐵路像戈
壁胡楊一樣成為的永遠風景
。大提速，電氣化，高鐵時
代，激動人心。
但是那些戈壁小站工區(qū)
的相對艱苦依然存在，有些
小站，由于工作自動化程度
的提高，值守的就一個人，
更加孤獨。有些風區(qū)，由于
提速，火車在這里停留得更
少，回家更不方便了。而新
來的年輕人，絕大部分是大
學生，從小是家里的寶貝，
上學在繁華的都市，來到這
里感受到了巨大的反差。
有人一開始就托關系、
找門路想離開這里去城市；
有人不多看一眼這里就走了
，不應該責怪他們，現(xiàn)今多
元化的選擇是應該的，他們
有福氣趕上了一個寬容的好
時代。
更多的人留了下來，選
擇了這個艱苦的職業(yè)：鋼軌
探傷工，一年四季地沿著兩
條鋼軌，沒完沒了地推著儀
器走，聽著刺耳的超聲波；
接觸網(wǎng)工，工作的時間大部
分在夜間，火車密度相對較
少的時刻，小心地防止高壓
靜電電弧，爬上高高的腳架
。我認識了趙建華、李飛、
何樹軍、趙雅雯、范磊、魯
孟良……
這些新的故事，又像是
吐魯番的葡萄釀出的清甜的
葡萄酒，唇齒留香引人醉。
啊啊，別怪我老用酒來
比喻和形容，因為新疆的漢
子愛喝酒，用酒來交朋友，
用酒來感受生活，用酒來克
服艱辛。在這里，我也要舉
一杯酒，為在戈壁小站工區(qū)
生活過的人們，也為如今和
將來在戈壁小站工區(qū)生活的
人們。
我敬重他們，應該讓人
們知道他們。我又一次想起
了師傅們的那句話：好歹你
們有一些文化。
朱坤
202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