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我來了！我喊道，準備好了嗎……
我睜開眼睛尋找起來。我從樓下找起，以為愛瑪會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后面，或者在深紅色的窗簾后面把自己裹得像顆糖果，或者蹲在那架小鋼琴下面。雖然我們才認識六個星期，我已經(jīng)把她視為我最好的朋友。你們將有一位新同學，新學期第一天，格雷小姐宣布道。她笑著看向身邊穿著挺括上衣的女孩，她叫愛瑪·基茨，她們家剛從南非搬來倫敦。接著格雷小姐領這位新同學來到我旁邊的座位。對于九歲的孩子來說，她身材算矮的，有點胖，長著一雙綠色的大眼睛，臉上有幾處雀斑，扎著兩條棕色的發(fā)辮，留著參差不齊的劉海。你能關照一下愛瑪嗎，菲比？格雷小姐問道。我點點頭。愛瑪感激地沖我笑……
現(xiàn)在，我穿過門廳來到餐廳，瞅了瞅那張有劃痕的紅木桌子下面，愛瑪不在那里；她也不在廚房里，廚房里有個老式櫥柜，里面堆滿了混搭的藍白色盤子。我本來想問問她媽媽，她會躲去哪里，可基茨太太剛剛出去打網(wǎng)球了，家里只剩下愛瑪和我。
我走進那間寬敞涼爽的食品儲藏室，推開低矮的櫥柜門，這個櫥柜看上去很大，里面卻只有幾個舊保溫瓶。我又下樓去雜物間，那兒的洗衣機正抽動著要停止脫水。我甚至掀起冰柜蓋子，也許愛瑪就躺在那些凍豌豆和冰激凌中間呢。接著我回到門廳，門廳鋪著橡木板，很暖和，空氣中聞得到灰塵和蜂蠟的味道。門廳的一邊有一把精雕細刻的大椅子愛瑪說那是斯威士蘭的王座木頭顏色很暗，近于黑色。我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琢磨著斯威士蘭究竟在哪里，它跟瑞士有沒有關系。我的目光移到對面墻的帽子上那兒大概有十二頂帽子，每個彎彎的黃銅鉤子上掛著一頂。一頂上面有著粉藍布做的非洲頭飾，一頂可能是真皮做的哥薩克帽子，一頂巴拿馬草帽，一頂軟氈帽，一頂無檐帽，一頂高禮帽，一頂騎士帽，一頂便帽，一頂菲斯帽，兩頂破舊的硬草帽，一頂翡翠綠花呢帽，上面插著一根野雞毛。
我沿著寬而淺的樓梯階梯上樓，來到方形平臺，迎面有四扇門。愛瑪?shù)呐P室是左手邊第一間。我轉動把手，在門口徘徊，看能否聽到忍住的傻笑或泄露秘密的呼吸。我什么也沒有聽到，不過愛瑪擅長屏息她能在水下潛泳一個半泳池寬的距離。我掀開閃亮的藍色羽絨被，可她不在床上也不在床底下。我只能看到她的秘密盒子，我知道里面放著她的幸運克魯格金幣和日記本。我打開鏤有游獵圖案的白色大角柜，但她也不在那里。也許她在隔壁房間。走進這間屋子時，我感到不安，我意識到這是她父母的臥室。我在鐵制床下面和梳妝臺后面尋找愛瑪，梳妝臺鏡子的一角開裂了；打開衣柜，橘皮和丁香的味道迎面撲來，讓我想起圣誕節(jié)。我盯著基茨太太那些鮮亮的印花布連衣裙，想象它們在非洲烈日下飄揚的情景，突然意識到與其說我是在找人，不如說是在窺探隱私。我感到些許羞愧，退了出來。我不想玩捉迷藏了。我想玩拉米紙牌，看看電視也行。
我打賭你找不到我，菲比！你永遠找不到我！
我嘆了口氣，穿過樓梯平臺來到浴室，查看厚厚的白色塑料淋浴簾后面，我掀起洗衣筐蓋子，里面只有一條褪色的紫色毛巾。我走到窗戶邊，拉開半閉的活動百葉窗。我向下凝視陽光明媚的花園，身體猛地一震。愛瑪在那里就在草地盡頭那棵巨大的懸鈴木后面。她以為我看不見她，但我看得到，因為她蹲著，一只腳伸了出來。我沖下樓梯，穿過廚房，進入雜物間，猛地打開后門。
找到你了！我邊喊邊朝那棵樹跑去。找到你了。我高興地喊道，這份興奮讓我自己都驚訝。好了，我氣喘吁吁地說，輪到我躲了！愛瑪？我瞧著她。她沒有蹲著，而是側躺著，一動不動，雙眼緊閉。起來，好嗎，愛瑪？她沒有回答。她的一條腿別扭地壓在身下。我的心頭猛然一動，我明白了。愛瑪不是躲在樹后，而是樹上。我透過樹枝向上看，從綠葉的間隙中看得到細碎的藍天。她藏在樹上，但她摔下來了。
愛……我喃喃道，彎腰去碰她的肩。我發(fā)起抖來，輕輕地搖晃她，可她沒有反應，她微張著嘴，一絲口水在她的下唇閃耀。愛瑪！我喊道，醒醒！可她沒有醒來。我去摸她的肋部，沒有感覺到起伏。說點什么，我懇求道，心怦怦跳，求你了，愛瑪！我想把她拉起來，可是拉不起來。我在她耳邊拍手。愛瑪！我的喉嚨發(fā)疼，淚水奪眶而出。我回頭看了眼房子，迫切地希望愛瑪?shù)哪赣H能從草叢那邊跑過來，讓一切好起來，可基茨太太還在打網(wǎng)球沒回家，這讓我很生氣，我們這么小，不應該被單獨留在家里。一想到基茨太太會說愛瑪?shù)囊馔馐俏业倪^失，因為是我建議玩捉迷藏的，我對基茨太太的怨恨就讓位給了恐懼。我腦海中想起格雷小姐讓我關照愛瑪?shù)穆曇簦�然后是她失望的嘖嘖聲。
醒醒，愛瑪。我哀求她，求你了�？伤�只是躺在那里……蜷縮成一團，像個被扔掉的布娃娃。我知道我必須去尋求幫助�？墒鞘紫任业媒o她蓋上衣物，因為天氣變冷了。我脫掉開衫，蓋住愛瑪?shù)纳仙�，快速撫平她的胸口，把衣角塞到她的肩后�?br />我很快回來。別擔心。我盡量不哭出來。
突然間愛瑪筆直地坐了起來，像個瘋子一樣咧嘴而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閃耀著惡作劇的喜悅。
你上當了！她高聲叫道，拍起手來，高興地往后仰頭。你上了我的當，不是嗎？她站起身來，你剛剛很擔心，是嗎，菲比？承認吧！你以為我死了！我屏息了好長時間。她邊整理裙子邊喘氣，快要接不上氣了……她鼓起臉頰，風吹起了她的劉海，她沖我笑。好啦，菲比輪到你了。她把開衫遞給我，我會開始數(shù)數(shù)數(shù)到二十五，如果你愿意的話。好啦，菲比，拿好開衫，好嗎？愛瑪?shù)芍�我，怎么了�?br />我雙手攥拳放在兩邊，臉頰發(fā)熱。別再這么做了！
愛瑪驚訝地眨著眼睛。這只是個玩笑。
這是個可怕的玩笑！眼淚刺痛了我的雙眼。
對不起。
別再這么做了！要是你再犯，我再也不跟你說話永遠不！
這只是個游戲，她辯解道，你不必犯傻。她擺了擺手，我只是在玩游戲。繼而聳了聳肩，但……我不會再這么做了如果這讓你難過的話。真的。
我抓過開衫。保證。我瞪著她，你得向我保證。
好的，她咕噥著，深吸了口氣，我，愛瑪·曼迪莎·基茨，保證再也不會捉弄你，菲比·簡·斯威夫特。我保證，她重復道，夸張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我發(fā)誓。然后露出可愛的微笑，那個笑容這些年一直在我記憶中縈繞，她補充道，不然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