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他吸引  
2007年，夏。
烈日炎炎，氣溫相較昨天又升了好幾度。
許柚趁周末跑了一趟原來住的地方，將小學(xué)到高一的課本以及一些零碎的雜物，裝進箱子里搬過來。
老房子里沒別人，她仔細地沿著房間掃了一圈，檢查還有沒有東西落下。
眼看已經(jīng)收拾了將近兩個小時，再不回去，媽媽又該說什么了。她快手快腳地收尾，輕輕地嘆了口氣，關(guān)上大門后，抱著箱子離開。
這里距離她現(xiàn)在住的公寓不算遠，一趟公交車從起點到終點，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許柚艱難地托著箱子下了車，順著還不太熟悉的直道往前走。
毒辣的陽光打在她的后頸上，沒幾分鐘，就有點受不住了。皮膚被曬得發(fā)紅，瑩白的臉頰也泛起微微的紅暈，額間冒出一層薄汗，吁吁細喘。
盡管靠著樹邊慢慢地走，也并沒有好受多少。
一個女人拿著水盆出來倒水，正好瞧見她：“小柚子，回來啦？”
“嗯�！毖劭纯斓郊伊耍�許柚將箱子放下，半蹲著歇了會兒，盯著女人問，“楊梅姐，你這么早就洗澡啦？”
“對啊�！迸�人穿著漂亮寬松的吊帶連衣裙，細白的藕臂暴露在空氣中，倚在門邊跟她說，“這天氣一天比一天熱，看個鋪子都能捂一身汗，能不洗嗎？”
“也是……”許柚附和。
楊梅發(fā)現(xiàn)只有她一個人，挑眉問：“你今天不是去你爸那兒拿東西嗎？怎么，他沒陪你過來？這么大的箱子一個人搬回來的？”
女人眼中表現(xiàn)出對她肉眼可見的同情和對那男人的嫌惡。
根本不帶掩飾的。
許柚苦笑了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爸媽之間的事兒，她也是一知半解。
上個月，他們辦了離婚，給她的理由是性格不合。爸爸說媽媽太強勢了，在家什么都是她說了算，時間消磨了他們曾經(jīng)的感情，日子越過越?jīng)]勁兒，所以才選擇了分開。
大人之間的事情，小孩向來沒什么話語權(quán)。
聽說“離婚”二字的當(dāng)天下午，許柚就瞧見他們氣勢洶洶地去了民政局，連半點兒緩沖時間都不留給她。
事已至此，也不好說什么。她并不覺得自己撒潑地哭著鬧一場，他們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再好好商量一次。
喚回神思，許柚扯了扯唇：“我自己也行啊�！�
她遂蹲下身，重新將箱子托起，繼續(xù)往前走。這一回，是一口氣直接走到了家。

到家后，許柚將箱子放下，累得撐著門框，懶散地用腳把箱子踢進去。箱底摩擦著地面發(fā)出難聽的刺啦聲，她也不在意。
直至完全進了門，她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人，心虛地將腳下的動作放輕，并喊了聲：“媽。”
黎平君剛下班，正套著圍裙，站在廚房里擇菜。聽見動靜，她皺著眉往門口瞥了眼，瞧見許柚腕上兩道被箱子壓出來的印，以及身后連個人影都不見，輕嗤了下。
許柚很少看見黎平君這么早回家，關(guān)上門，去桌邊倒了杯水：“媽，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
“調(diào)班了�！崩杵骄龥]看她一眼，“晚上還要上夜班，做完吃了就走。東西都拿回來了嗎？”
“嗯。”許柚邊喝水邊點頭，“那邊應(yīng)該沒有我的東西了�！�
“沒有就好。”黎平君語氣冷淡，“就算有，以后也不用去了。那邊已經(jīng)不是你的家了�！�
許柚頓了一下，抿了抿唇，不說話。
黎平君將擇好的菜扔進水槽，還不忘訓(xùn)她幾句：“瞧這滿頭大汗的，歇會兒快去洗澡，別熱過頭感冒了，如今哪兒來那么多錢看�。　�
“知道了�！�
許柚無奈地笑了笑，在窗邊靜坐了一會兒，等身上的熱氣散去，手也沒那么疼了，才進臥室找衣服。
她們現(xiàn)在住的是黎平君單位分的單元樓里的其中一套，房子有些年頭，雖翻新過卻仍然有點陳舊。
兩室一廳，面積不算大，尤其是她的臥室，放了書桌、衣柜和床后，就沒什么能擱腳的地了。
十分鐘不到，她洗完澡，濕著頭發(fā)拎著臟衣服走出來，將衣服扔進洗衣簍。
黎平君已經(jīng)做好了飯，并且迅速地解決了自己那份，邊收拾東西邊說：“我吃完了，桌上都是你的。媽媽快要遲到了，晚上回來得晚，你自己早點睡。下周開學(xué)，別太造作，不許熬太晚，不然作息想調(diào)都調(diào)不回來�！�
許柚原本還想跟她說待會兒可能要出去跟朋友玩的事，頓時覺得沒了說的必要，只默默地點了點頭。
黎平君出了門。
她又孤零零一人坐在飯桌旁吃飯，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著，慢悠悠地吃。
吃到一半時，竟然響起了敲門聲。
許柚聽見有人在外面喊：“許柚……柚子，快開門……”
聽這聲音不像是黎平君，倒像是另一個人。她反應(yīng)了會兒，遲鈍地放下筷子，走過去開了門。
果然，看見林冉站在門外。
許柚驚訝道：“你怎么來得這么快？不是說好了七點在小賣鋪見面的嗎？”
“在家沒事干，就先來了唄�！绷秩阶哌M來，四處瞧了眼，“怎么……不歡迎我��？”
“哪有！”
兩人從小就是朋友，小學(xué)是在同一個學(xué)校同一個班上的，還同過桌。
只是后來許海城換了工作，帶著黎平君和剛小學(xué)畢業(yè)的許柚去了另一個城市謀發(fā)展，兩人才沒一起上初中。
如今，黎平君和許海城離婚，許柚又搬回來了。
前幾天在集市碰到林冉，她們小聊了一會兒。
林冉知道了許柚現(xiàn)在住哪兒，也知道許柚即將轉(zhuǎn)入一中跟她上同一所高中，把她樂得不行，以后上下學(xué)都有伴了。
林冉一來，許柚一改方才慢吞吞吃飯的狀態(tài)，迅速解決掉晚飯，起身將碗筷收拾干凈，甩著手出來問：“我們待會兒去哪兒？”
“都可以啊�！绷秩阶旖峭钢�淡笑，“我在這兒待久了，什么地方?jīng)]去過？倒是你，有沒有特別想去逛一下的？”
許柚剛搬回禹城的那幾天，確實覺得這幾年變化很大，有些地方和建筑，她壓根兒不認識，連名字都喊不上。
她仔細想了一下：“我沒什么特別感興趣的，就是……”
“什么？”
“下周不是要開學(xué)了嘛，我媽說一中離這很近，走路二十分鐘就能到，坐公交車也就兩站左右。反正沒事干，我們走一趟？”
“你要去一中啊？”林冉?jīng)]想到她想去的竟然是學(xué)校，短暫思考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這一來一回將近一個小時，你可別嫌累��？”
“不會。”許柚搖了搖頭。

現(xiàn)在距離暑假結(jié)束還剩一周，學(xué)校定不會敞開大門讓學(xué)生進去參觀，況且今天還是周末。
許柚只是在門口象征性逛了一圈就草草結(jié)束。
回去時，火紅的夕陽在西邊的天空燒得正盛，光芒由殷紅變成淺橘色。
她們買了兩根旺旺碎冰冰，一人一根，坐在樹下長椅上晃著腿歇了會兒。
許柚發(fā)現(xiàn)右邊是一個被護欄繞起來的半封閉式籃球場，偌大的場地被殘留的暮色切割成半灰半暗的兩個世界，卻絲毫不影響里面的人揮灑荷爾蒙。
她撕開碎冰冰的包裝，咬幾下，吸里面融化的水，好奇地將視線投過去。
注意到一個略顯高挑的少年搶到球，用她根本無法形容且看不懂的動作，繞到三分線外，在一眾阻礙中肆意地單手掄起籃球，側(cè)身拋進籃筐。
旋即，有人不服地向他喝倒彩，勾著他的肩膀，不知道說了什么，他低頭一笑，踹那人一腳。
不可否認，在什么都不懂的學(xué)生時期，最吸引少女關(guān)注的往往是三種人：成績好的、打籃球帥的、打游戲厲害的。
許柚亦不能免俗。
籃球被傳來傳去，在地上一震一震，帶起些許灰塵。
可她的視線卻并不在籃球上，而是那道逆著光一眼出眾、清淡從容的身影。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直到林冉在她面前擺了擺手。
“看什么呢？”
許柚后知后覺地回神，意識到自己剛剛在想什么，臉微微泛了點紅，正要解釋。
“咦？”林冉也往那邊掃了眼，再仔細一看，“那不是……江堯嗎？”
被岔開話題，許柚暗自松了口氣，好奇地發(fā)問：“誰是江堯？”
林冉笑起來：“我們班上的學(xué)委，一個學(xué)霸……就里面右邊的那個場穿白色上衣那個�！�
她特地給許柚指了一下。
許柚不甚在意地順著她的視線瞥過去。
右邊那個場，白色上衣。
許柚驚覺，那個場上只有那個人是穿白色上衣的，他不像專程去打籃球的，似是路過被熟人拽進去。
他此刻正背對著她們喝水，汗意從額頭延下，黑發(fā)被汗水打濕，卻一點不顯邋遢。
反觀，有種清淡的少年感。
林冉隨口吐槽：“原來學(xué)霸并不是每天都枯枯燥燥地在家看書學(xué)習(xí)的呀，還是會出來玩的。
“柚子，你知道嗎？這人特變態(tài)，數(shù)理化簡直絕了，高一上學(xué)期還沒文理分科的時候，因為歷史和政治沒那么高分，他一直在年級第十左右，那會兒大家已經(jīng)覺得他很牛了。沒想到文理一分科，他……壓根兒就沒拿過第二�！�
許柚咬著碎冰冰，盡量露出很驚訝的表情：“這么……厲害？”
“對。”
“那你們是重點班嗎？”
“不是啊�！绷秩浇o她科普，“我們學(xué)校高三前沒有重點班的，班里有成績好的，也有成績不好的。只有文理科班之分，年級三十個班，前二十個班都是理科班，我在三班�！�
“三班？”
“嗯�！�
“三班……江堯……”
許柚抿著唇，嘀咕的聲音很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隨后哦了一聲，似是在回應(yīng)林冉，更像是掩飾什么，內(nèi)心卻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名字。

天色很快暗下，路燈接二連三地亮起，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溫沉沒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她們沒有在那里停留太久，一根碎冰冰吃完，就起身準備離開。
林冉將垃圾扔了，隨口問：“柚子，你明天有什么事嗎？”
“怎么了？”
許柚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聽見背后有什么動靜，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籃球場上的人逐漸散開。
江堯?qū)⒌V泉水瓶里的最后一點水喝完，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他急匆匆地從籃球場里出來，快步朝她們的反方向走，稍一轉(zhuǎn)彎，人就不見了。
許柚意識到不對勁兒，連忙將視線收回，卻依舊有種空落落的情緒在腦中滋生，詞不達意地說：“我……也不清楚，明天是周一吧？突然想起來……我下周還要去學(xué)校一趟，還有手續(xù)沒辦完，就是不清楚具體哪一天去�！�
“辦什么呀？”林冉雖然覺得她怪怪的，但也沒有多想，“去一中還是七中？”
許柚解釋說：“一中，辦理學(xué)籍登記的事�！�
“哦哦�！绷秩矫靼琢�，“明天早上我爸帶我去他朋友開的文具店買一些剛需的文具，可以按批發(fā)價給我們，怪便宜的，還想問你要不要去來著，你要是有空就跟我說一聲？”
許柚沒拒絕：“好�！�

然而，跟林冉一起去文具店的計劃，最終還是泡湯了。
上了半夜晚班的黎平君剛好第二天有空，早早地拽許柚起床，去一中辦理學(xué)籍手續(xù)，為的就是讓她下周順順利利地開學(xué)。
手續(xù)辦理并不復(fù)雜，填幾份表格，交一下文件，沒幾分鐘便結(jié)束。
全部流程走下來，許柚仍然有點沒睡醒，卻還是安靜地低著頭站在黎平君身側(cè)，裝作很認真地聽她們說話。
老師笑著說：“許柚媽媽，您放心。許柚這孩子成績本身就不差，學(xué)習(xí)能力肯定是具備的。我們一中不敢保證師資力量是全禹城最好的學(xué)校，但學(xué)習(xí)氛圍絕對是第一，優(yōu)秀的學(xué)生也有很多。能在這樣的氛圍下學(xué)習(xí)，狀態(tài)只會好不會差，不過還是要看她個人的努力程度和抗壓能力�！�
老師的這番話，十分客套官方且點到即止。
一個學(xué)校的硬實力不是通過漂亮的話術(shù)來表明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升學(xué)率和高考排名。
黎平君不可能不明白。
她滿意地笑起來，再隨便聊了幾句，便帶許柚離開。
整整一個下午，許柚都在家無聊地度過。
她將昨天搬回來的雜物拿抹布擦干凈，逐一收拾好，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在黎平君進臥室找衣服打算去洗澡的空隙，問了她一句：“媽，你今天跟老師單獨聊那會兒，有問到我是幾班的嗎？”
話落，許柚抿了抿唇，雙眼緊盯著臥室門口，隱隱多出了某種期待。
就在她以為能聽到答案時，“啪”一聲，擱在窗邊的塑料花盆掉了。
許柚循著聲音看過去——
一只肥橘從窗臺跳下來，毫無做錯事的愧疚姿態(tài)，“喵嗚”叫著，“哼哧哼哧”地走到她的腿側(cè)，用肥碩的身體不停地蹭啊蹭。
在外頭浪了四天的肥貓，終于餓著肚子回來了。
——圓頭大臉，叉開雙腿，敞著肚子，躺在地上毫無形象地舔毛，時不時瞅她一眼，以傳達某種訊息。
幾天不見，許柚生氣地捏了捏它的肚子，它也沒反抗。
她想起還有根火腿腸沒吃，認命地拿過來，撕開包裝，一塊一塊地掰開扔在地上，又喊了一聲：“媽！”
黎平君找好睡衣出來說：“哪個班不是一樣？人家老師說了，高三前不分重點班，關(guān)鍵是看你認不認真學(xué)習(xí)，夠不夠努力�！�
這答非所問的，家長總有種無論說什么都能扯到學(xué)習(xí)上的本事。
許柚解釋說：“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一下，免得下周開學(xué)傻乎乎地不知道該去哪兒�！�
黎平君也記不太清楚，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低斥道：“你填表的時候沒認真看嗎？上面不是寫了班主任叫張悅嗎？到時候直接找張悅老師得了�！�
張悅？
許柚想起來了，沉默著點了下頭。
待黎平君進了浴室，聽見里面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傳出。她才回房，迅速打開那臺破舊得用了好些年且不能常玩的電腦，登上QQ問林冉：林冉，張悅老師教哪個班�。磕阏J識嗎？
林冉似是很疑惑她問這樣的問題：你問來做什么？
許柚被那只貓纏著，來不及回復(fù)她。
林冉忽地反應(yīng)過來：你是……怎么知道張悅的？今天在學(xué)校碰到她了？她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啊，長得賊漂亮，教語文的。人呢，挺好的，也不嚴格，還蠻好說話。
林冉：喂！怎么不說話？干嗎去了？難不成……
林冉還沒將后半句話敲出來，許柚看見那句“她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啊”已經(jīng)怔在了原地。
鋪天蓋地的驚喜朝她襲來，一瞬間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許柚盯著屏幕又看了好一會兒，確定沒錯后，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激動得雙手蹂躪了一下大肥貓圓滾滾的腦袋，粗魯?shù)財]了一把它的后背，似乎還覺得不夠，正要將魔爪伸向它柔軟的肚子，被它用肉墊拍了一下。
“喵！”發(fā)出抗議。
被抓了一道淺淺的血痕，許柚瞪它一眼，不跟它計較。
重新將視線落回屏幕，瞅見林冉問“你不會這么巧來了我們班吧”時，又不敢說得太過絕對，委婉了些：好像……是這樣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