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朵末路狂花的復(fù)仇之旅》 前 言 2019 年 3 月，我的獄友群里進(jìn)了一位微信名為“火凰大媽”的女獄友，頭像是一個性感的花臂女郎。 群友們先是騷動了一會兒，等看到微信 ID 后面的出生年份，就又都潛水了。按照群規(guī)，新人要私信我一份個人介紹，模板上的必填項有：獲釋原因（自然刑滿、減刑、假釋）、原判刑期、實際服刑刑期、罪名（選填項），以及有無吸毒史等。24 小時內(nèi)不提交的新群友，我都會踢走�？蛇@位“火凰大媽”當(dāng)我不存在似的，一直沒通過我的好友申請，還在群里沒完沒了地發(fā)拼多多的砍價鏈接，我正想踢人，一位女群友發(fā)了句：“香姐蹲完 19 年牢一點兒沒跟社會脫軌嘛，手機(jī)玩起來溜溜的�！�2011 年的刑法修正案之前，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罪犯實際服刑年數(shù)均在 16 年左右——這個大媽的刑期讓我有些震驚。通過女群友的牽線，我成功聯(lián)系到了“火凰大媽”，在浙江的鄉(xiāng)下對她采訪了四天。牢獄生活似乎讓她對很多人和事都已十分遲鈍，我給她看我的舊稿，她說自己是個文盲，教改科雖給她進(jìn)行了幾年的掃盲教育，但她“欣賞不來文章”。到了半夜，她忽然發(fā)來一條微信：“里面的事情，我沒什么可說的，出來這段時間倒遇到一點兒事情，你想聽嗎？”一切都始于一場交通事故，一天一位年輕的女孩騎著摩托車撞傷了大媽的小腿，兩人卻因此結(jié)下了深厚的緣分。肇事的女孩叫魏靚，微信名叫“彩鳳少女”，后來她成了“火凰大媽”的干女兒，也是“火凰大媽”微信頭像的主人。在大媽的介紹下，我又與魏靚聊了幾天，竟聽到了一個我完全沒料到的故事。 1 魏靚比閨密大梅小半歲，大梅喝農(nóng)藥時，魏靚才 17 歲半。兩人是中專同學(xué)，因翻校墻去網(wǎng)咖包夜，被學(xué)校勸退，索性都輟了學(xué)。沒想到，自由的校外生活才過了一年半，大梅就出事了。 魏靚傷心了好久，半夜開著那輛“鬼火摩托”去給大梅燒了幾次紙。摩托本來是魏靚哥哥的，她哥租了滴滴合約車之后，把摩托在網(wǎng)上掛了 990 元，大梅看到了，非要買下來：“以后我們?nèi)ゾW(wǎng)咖‘吃雞’（游戲《絕地求生》）就不用跑兩里地擠公交了，村路上的野狗也追不上我們了�！� 魏靚便給她哥發(fā)了 188.88 元的紅包，祝她哥滴滴生意紅火，又軟磨硬泡了幾天，可算搶來了這個寶貝。姐妹倆很高興，大梅出了 800 塊，找修車行的朋友改裝了一下，給車身配置了流光四溢的夢幻彩燈，引擎調(diào)得像暗夜嘶吼的撒旦。 兩個女孩梳著七八條小麻花辮，又買了有粉紅色貓耳朵的頭盔，還在商貿(mào)城賒賬，一人文了一套“彩鳳”大花臂——這一拾掇，鄉(xiāng)鎮(zhèn)上的小痞子們都認(rèn)得這兩個“跩妹妹”了，大頭蒼蠅似的，嗡嗡地朝她倆黏過來。 從前，大梅的大屁股死沉死沉壓在車座上，遇到減速帶，緩震器“咯噔”一聲，彈簧都壓到底了。 如今，后座上卻空落落的。 相比起大梅的“前凸后翹”和“一白遮百丑”，魏靚的長相顯得小家子氣，時不常冒幾顆青春痘，不像大梅的臉，潤得透光。她再怎么比，也比不過大梅的，大梅的老爹是殺豬匠，從小不缺肉，牛奶也訂得早，營養(yǎng)充分，長勢自然比她兇猛。 那天，魏靚一邊給大梅燒紙，一邊跟她道歉：“我對不起大梅，有段時間挺嫉妒她的，背地里講過她的壞話。我們還上學(xué)那會兒，住宿舍里，我?guī)退�洗衣服，她每天中午幫我打一頓飯，我能省 8 塊錢。我其實心里是有氣的，嫉妒她家比我家有錢，我就跟班里那幾個玩球的男生講，大梅表面看著白白凈凈，其實來了月經(jīng)的內(nèi)褲丟在床角幾天不洗……”她跟我說：“我跪在她墳前面，我叫她打我罵我……叫她活過來呀……那么活潑一人，怎么就想不開呀？” 這也是當(dāng)?shù)匦℃?zhèn)社會青年的疑問：大梅那么玩得開的人，怎么會喝農(nóng)藥呢？ 魏靚知道些內(nèi)情，但她實在料想不到會走向這個結(jié)局：那時，她倆在網(wǎng)咖認(rèn)識了一位“吃雞牛人”，在游戲里，反應(yīng)極快，總能精準(zhǔn)地“爆頭”，外號“大臉外掛”——從外貌上講，這人又矮又矬，但一手“吃雞”本事，加上“領(lǐng)袖氣質(zhì)”，在網(wǎng)咖很受歡迎，她倆幾次加他微信，都沒得到通過。但這人帶著她倆在游戲里沖鋒陷陣，好不威風(fēng)，網(wǎng)咖舉辦“吃雞”比賽，她倆跟著大臉混了個冠軍，每人領(lǐng)了 500 塊網(wǎng)費。 有一天，大梅忽然加上了大臉的微信，她高興極了，端著手機(jī)給魏靚看，大臉正巧發(fā)來一串語音，“他說對我們有印象，兩個大花臂，還說我沒有大梅有意思，打游戲也不聰明，所以選擇通過大梅。” 魏靚不高興了，說大臉像只癩蛤蟆，誰稀罕跟他加好友�？纱竺穮s好興奮，“一張面孔通紅的，和大臉聊得起勁，聲音也越來越嗲……”不出意料地，大梅和大臉談戀愛了。大概半個月，兩人整天膩在一起，魏靚偶爾在網(wǎng)咖撞見了他們，大梅也只笑笑，一步不離地跟著大臉，一會兒買煙，一會兒買奶茶。 魏靚在商城找了份售貨員的工作，剛領(lǐng)第一個月的工資，大梅就開口借錢，她甚至辦了好幾張信用卡，緊急聯(lián)系人的號碼都填了魏靚的。 魏靚有數(shù)——大梅喝農(nóng)藥肯定是為了大臉。但具體是怎樣的情況，她就不得而知了。大梅出事后，她找過大臉，本想著一探究竟，但沒想到大臉一把摟住她便號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講，大梅迷上了網(wǎng)絡(luò)賭博，輸錢輸多了，走上了絕路；然后又狠狠打自己耳光，罵自己沒能力。 魏靚說，自己當(dāng)時也是一下頭腦發(fā)昏了，反倒心疼起了大臉，陪著他借酒澆愁，喝醉了，兩人就睡到了一起。 燒完最后一沓冥幣，魏靚在大梅墳前猛磕了幾個頭，作為好姐妹，她愧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