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從前，住在山科時，養(yǎng)過一次兔子；在奈良時，又養(yǎng)過一次，覺得養(yǎng)兔 子也并 不好玩。在山科是放養(yǎng)的，住在地板底下。院子里有很大的池塘，在池邊的 綠草上 有四五只白色小動物在游戲，家里人覺得好玩�？墒且坏酱禾�，近處菜地上 長出許 多蔬菜，那些兔子便從籬笆里鉆出去，開始糟蹋起來，終于莊稼戶有意見了 ，只好 全送到別處去。因為是放養(yǎng)，可能恢復(fù)了它的野性，要逮住還很不容易。
     在奈良時，廚房前有五六株青桐樹，兩邊是土墻，另外兩邊張上了鐵絲 網(wǎng)， 兔子便養(yǎng)在那里。好像在那里掏了洞生小兔子，挖開洞來看，彎彎曲曲的有 四五 尺深，洞底臥著四五只小兔，底下鋪著草，母兔還揪下自己肚子上的毛，同 草墊 在一起，看母兔的胸腹，還露出紅紅的肌肉。光繁殖，也不想吃它，因此， 放到 春天的樹林子里去了，其后再沒有見過，一定是被人或狗逮住了。
     現(xiàn)在養(yǎng)的一只，是這兒街道辦事處在它剛出生時送給我們的。去年底， 最小 的女兒貴美子，提出要求：“我們養(yǎng)兔子好么？” “養(yǎng)大了要吃的，如果答應(yīng)這個條件，那就養(yǎng)吧。” “可以可以……反正養(yǎng)熟了，爸爸一定不肯殺了吃的。”孩子一開頭就 打算 好了。
     “不，殺了吃，一定的�！� “好，沒有關(guān)系�！辟F美子笑了。馬上做了一只木箱，又在餐室前打了 一個 木柱，用一塊尺半見方的木板，做一個像盤子似的臺架，架在上面。貴美子 把小 兔抱來了，大概剛出生不過幾天的樣子。
     白天，把小兔擱在臺上，到晚放進(jìn)木箱，擱在門間的水泥地上。
     兔子很能吃，拉很多黑豆似的糞粒，每天早上把糞埋在牡丹根下，兔子 漸漸 大起來了。
     把小木箱放在門臺邊，兔子聽見天空中飛機(jī)飛過和長尾雞啼叫的聲音， 便驚 慌地逃進(jìn)木箱去。鼻子總在索索地動，耳朵也好像很靈，只消聽到遠(yuǎn)處的狗 叫， 馬上豎起來，鼻子立刻不動，靜靜地伏著。有時站起兩條后腿，兩只長耳朵 一會 兒伸向前面，一會兒伏到后面。有時睡在陽光下，沒精打采的樣子，光豎起 一只 耳朵。
     總之，是膽小的動物。有一次，樓上陽臺上曬著被子，被子從上面掉下 來， 把它嚇壞了，從高臺上跳下，逃到院中樹蔭下躲起來了。有時貓兒想跳上它 的木 臺，它把兩只前爪趴在板沿上，索索地動著鼻子，很害怕地從上面向下張望 。
     貴美子一人在餐室吃飯，忽然聽見吱吱的怪叫，連忙跑出去瞧，見狗正 在追 兔子，狗見了貴美子就逃走了，可是兔子也害怕貴美子，要逮也逮不住它。
    那時 它眼睛上面已被抓傷，流出血來，留下了傷痕。
     原以為它不會叫，可是后來留意到，也會發(fā)聲，高興時，發(fā)出咕咕的低 音， 走到人眼前，凹進(jìn)了肚子，便咕咕地叫了。人也學(xué)它咕咕地叫，它又咕咕地 叫 了。倒是比原來想象更容易養(yǎng)熟的動物。最近熬了幾個夜，夜里上廁所—— 廁所 就在門間邊上——開頭，兔子聽到腳步聲，驚慌了，躲到臺階底下去，等我 從廁 所出來，卻正在門外等著我，高高興興地圍著我腳邊繞圈兒。一直跟我到走 廊 下，我只好舉腳把它趕開，關(guān)上了廊門。
     已經(jīng)長大了，原來那個木臺不夠大了，另外又打了木樁，造一個三尺見 方 的臺架。早上從木箱放出來，它在這臺架上，又是跑，又是跳，又是溜跌， 一只 后腳常常蹈空，、總是鬧個沒完。人走過去，就靠攏來，已經(jīng)不怕人了，卻 跟狗一 樣，故意逃開著玩兒。給它打掃臺架時，想叫它讓開點可以打掃，它卻蹲在 那兒 不肯移動，這也跟狗兒一樣。也喜歡人用手去撫摸它，特別是按住它的頭， 把它 的項頸扣在臺板上，它便閉著眼睛不動了。養(yǎng)了三次兔，這一次最有趣了。
    因為 飼料關(guān)系，家里已不養(yǎng)動物，大概由于好久不養(yǎng)，所以特別感興趣吧。
     從餐室玻璃窗，看外面木臺上的兔子，是最近的一種娛樂�？纯赐米拥� 各種 姿態(tài)，幾乎一切都使我想起日本畫中所畫的兔子來，常常聯(lián)想到宗達(dá)的畫， 畫得 很簡單，寥寥數(shù)筆，便表現(xiàn)得特別生動�？墒窃诳赐米訒r卻很奇怪，沒聯(lián)想 到棲 鳳的寫實的兔子，光是寫實，卻抓不住兔子本來的神情。活著的兔子，可比 棲鳳 的寫實畫，更接近宗達(dá)的寫意畫。想起來也是一件趣事。
     叫孩子稱了一稱，兔子的體重已有四斤多了，背上的肌肉，摸起來很厚 實。——住在鄰近的W君最近教我殺兔的方法，要吃兔肉不用刀殺，只要一 條帶 子勒住它的脖子，掛在門外釘子上，不用去看它，過一會就死了，也不流血 ，不 知何時已經(jīng)斷氣了。
     可是我們這只兔子沒有殺，實際上，我同貴美子一樣，在剛養(yǎng)起的時候 已經(jīng)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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