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護(hù)佑
　　她在黑暗中醒來。
　　意識剛剛回到軀體的時候，只感覺到無盡的疼痛，似燃燒的黑火在體內(nèi)深處蔓延，所經(jīng)之處，血肉崩毀，筋脈萎縮，五臟六腑都似化成了灰。
　　她全部的意志都用來抵御這疼痛，好一陣子似乎不那么痛了，又似乎已經(jīng)痛麻木了，她才緩緩睜開眼來。
　　第一個意識是自己怎么還沒死。
　　第二個意識是哦對了，要痛三天才死。
　　緋羅的話響在耳側(cè)，“……陛下，這藥是我們精心為你準(zhǔn)備，可以讓你渾身肌體漸漸僵硬，內(nèi)臟腐爛而死。歷時三天三夜，三天之后，你會化為僵尸卻容顏如生。”
　　她嘆了口氣，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死了還很美算福利嗎？
　　心里涌起一股煩躁，也是一股黑色的毒火，燒得她煩躁不安。為什么不死！為什么不死！死了就可以穿回去了！死了就可以不要回憶這些見鬼的破事！死了就可以不要想起……
　　她想猛烈地甩頭，甩掉腦子里一霎而來的血與火的記憶，她以為自己很用力了，脖子卻只是動了動，喉間發(fā)出模糊的呻吟。
　　一根手指忽然摸上了她的額。
　　景橫波立即渾身僵硬了。有人！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地下隧道，黑暗無邊，一根冰冷的手指……遇上僵尸了嗎！至于這么倒霉嗎！死在僵尸手里和死于毒藥熬煎都很接受不了好嗎！
　　她想要尖叫，掙扎半天還是只能發(fā)出破碎的呻吟，太痛了，痛得她沒任何抵抗能力，痛得她神志恍惚，隱約只覺得冰涼的手指把了把她的脈，然后慢慢將她扶起，又慢慢將她挪到自己背上。
　　趴上去的那一刻，她很擔(dān)心會不會碰到長長的毛什么的。但是沒有，身下是冰冷的衣料，稍稍有些粗糙，背有點彎，不算寬闊。
　　這只沒毛的僵尸，是打算把她背進(jìn)他的棺材一起去死后世界嗎？
　　她掙扎不了，也不想掙扎，愛咋咋。身體的疼痛和胸口的堵塞讓她什么都不想回憶，什么都不想面對，只好放縱自己胡思亂想，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維，將那些飛雪落血的過往覆蓋。
　　她怕自己一靜下來，就會尖叫哭泣，崩潰發(fā)瘋。那死得一定會很難看，能美美地死，為什么一定要涕淚橫流地亡？
　　身下的“僵尸”走路很慢，走幾步停一停，有時候還要摸摸墻壁，她隱約聽見他的氣喘，感覺是個老年男子。
　　她記憶中不曾遇見過這樣的人。
　　這個背悠悠晃晃，她反而覺得舒服了些，好半晌找回了聲音，“你……是誰？”聲音在悠長隧道里回響，有些失真。
　　背著她的人一陣低咳，聲音微啞，“陛下……你好些了嗎……”
　　聽見回答她心中一定，隨即苦笑一聲，“快死的人了，好不好受很重要嗎？”
　　他不答，又走了幾步，道：“你的毒沒有想象中重，你死不掉的……你畢竟吃過解藥。”
　　她心中一喜，隨即又一痛，“真的嗎？”
　　真不知該歡喜還是難過，似乎不用死了很好，畢竟死了穿回去的可能性實在很小。但活著，就代表著要做很多很多事，要掙扎重新開始，而她如此疲倦。
　　“……好好調(diào)養(yǎng)……你會好的……”他說一句咳嗽一聲，感覺風(fēng)燭殘年，下一瞬就要熄滅生命之火。
　　“你悠著點……”她擔(dān)心地道，隨即又嘆了口氣，“好好調(diào)養(yǎng)……這天下，還有我容身之所嗎……”
　　“別怕，陛下。”他道，“你的根基在民間�；孛耖g去，你才能東山再起。宮廷只會越來越束縛你、壓抑你、困住你，直至……葬送你。”
　　她默然。人生不是一加一的算法，不是被減了就立即可以加回來。她知道自己該恨，該怨，該奮起拔劍說要報仇，可此刻，最起碼此刻，她萬念俱灰。
　　地面上到處都是她的仇人，而她，重傷被一個老頭子背著在地下穿行，前途如這隧道，深幽無亮。
　　翠姐死了，靜筠叛了，還有，還有那個人……她呼吸忽然哽住，眼前金星直冒，似又被人當(dāng)胸劈了一刀。
　　是什么時候心念深種，想起他便如閱遍一生？一個名字便是一道傷疤，輕輕一觸連皮帶肉鮮血淋漓。
　　她只能呵呵笑。
　　都這樣了，還想，賤骨頭！她在心底惡狠狠地罵了自己幾句，伏在那人背上嘆了口氣。
　　“……你到底是誰……”
　　“陛下不認(rèn)識我……”他咳嗽，帶笑道：“宮里的一個老太監(jiān)……老得自己都快忘記名字了。”
　　她聽著他空洞的咳嗽聲，有點憐憫地拍拍他的背。他的背很僵硬，有點冷。
　　“你……怎么會找到這里……為什么來救我……”
　　“陛下幫助過很多人……宮里……”他道，“有次老奴受了傷，無錢醫(yī)治，是陛下命人拿錢來救了老奴……”
　　景橫波隱約覺得似乎有這回事，好像是有一次紫蕊說一個看守偏宮的老太監(jiān)很可憐，她便命人去照顧一二。這樣的事兒她在宮里干得很多，實在也記不清都對誰了。
　　“……明城女王開了地下寢殿，命人搜尋陛下您，大家都有點害怕，老奴人微言輕，被分在最偏遠(yuǎn)的隧道查看，一個人走得很遠(yuǎn)，無意中推開了一道門，就看見了陛下您……”
　　她迷迷糊糊地想，確實啊，開國女皇開的這個地下通道簡直不能叫通道，叫地宮才對，當(dāng)初她和擁雪發(fā)現(xiàn)地下殿，直接就被震呆了。地下建筑恢宏華麗，道路四通八達(dá)，乍一看讓人以為地上宮殿被搬到地下來了，她和擁雪都沒敢多走，順著一條道，就發(fā)現(xiàn)了很多要緊東西。真要探索這里，沒個一年半載是不行的。
　　她感覺那個地下殿應(yīng)該不是所有女王都能進(jìn)去的，靜筠知道入口，可能也是機(jī)緣巧合，否則皇圖絹書就輪不到她來拿了。
　　黑暗的隧道似乎很長，響著他低低的咳嗽聲和微微的喘息聲。
　　她有點畏懼這樣的靜寂，會讓她想起很多不該想的事，翠姐的臉，靜筠的笑，群臣的冷面，還有……她煩躁地?fù)u頭，努力找點別的話題，“……我們來聊天吧……你是哪里人……”
　　“禹國……”
　　“如果……”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我想離開，到哪里最合適？”
　　“對于大荒來說，論起安全度……”他咳咳喘喘地道，“有個老說法……帝歌不如六國，六國不如八部，上四部不如下四部……”
　　“什么意思？”

　　“大荒格局復(fù)雜，這樣復(fù)雜的格局，肯定是離得越遠(yuǎn)越好，越中心越不安全。”
　　她想想也是，那個人也這樣教過她……
　　“那你說哪個部最好？”她立即提出新問題，打斷自己的思緒。
　　“……玳�；蛘叱凌F吧……”
　　“沉鐵不是上四部嗎？”
　　“是所有六國八部中，位置比較接近中心的兩部……也是和六國八部都交往頻繁的兩部，民風(fēng)淳厚，王權(quán)較為穩(wěn)定，位置也好，到哪國哪部都不算遠(yuǎn)，其中玳瑁部靠近黑水沼澤，聽起來很可怕，但正因為如此，反而令人不敢輕易進(jìn)入。只是既然有了這一層，所以那里聚集了相當(dāng)雄厚的江湖勢力，幫派林立，龍蛇混雜，火拼不斷。那里盛產(chǎn)名貴玳瑁，而且黑水沼澤雖然可怕，卻在四周有著別處無法比擬的奇特產(chǎn)出，向來是冒險者爭奪的天堂。在那里勢力很容易崛起，也很容易瞬間隕滅……不過這也是我聽來的傳說，陛下一介女子，不要去那么復(fù)雜的地方冒險為好……”老太監(jiān)說了一大段話，越發(fā)氣喘吁吁，步伐緩慢。
　　景橫波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玳瑁部據(jù)說有個神奇人物……以后陛下如果游歷到那里，也許有機(jī)會見到……如果那人肯幫您……也許一切會有不同？”
　　“哦？”她懶懶地問，并不是很有興趣。
　　“傳說里是個叫穆先生的人……”他道，“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據(jù)說就是在他的控制下，復(fù)雜的玳瑁才這么多年沒有出現(xiàn)過大的變故，他在那里很有勢力，如果陛下遇見他，最起碼不要得罪他……”
　　“哦，知道了。”她還是隨意聽聽，不打算放在心上。未來忽然變得很遠(yuǎn)，她沒有力氣多思考。
　　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景橫波一驚，老太監(jiān)也一顫，慌聲道：“有人追來了……”
　　“路怎么還沒有盡頭……”她有些煩躁地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似乎不止一個人，隱約還有光芒閃爍，但不是直射，而是轉(zhuǎn)折著映在墻上，她若有所悟，“這里不會是圓形的隧道吧……難道我們一直在繞圈子？”
　　老太監(jiān)似乎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向前跑。她聽見他的喘息深重，心中不忍，掙扎著想下來自己走，他卻緊緊按住了她的背。
　　無意中觸及他的手，她微微一怔——好冷。這種冰冷似乎有點熟悉，她心中狂跳，下一瞬卻摸到他的指甲，卻是熱的，還特別熱�？裉�的心忽然就咚的一聲，墜下。啊，不，不是。
　　隨即她就自嘲地冷笑一聲。怎么可能是！為什么還要想到他！
　　她輕輕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譴責(zé)自己的不應(yīng)該，手臂抬起，忽然撞到一邊的墻壁。
　　咔。一聲微響，墻壁忽然不見，她和老太監(jiān)本就貼緊了墻，頓時身子一歪栽了進(jìn)去。
　　剛進(jìn)去似乎是地面，轟隆一響，兩人一陣翻滾，撲通一聲墜入冰冷的地下水。
　　景橫波被激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此時身子受激，意識反而慢慢清醒，肢體的能動性也回來了，下意識地劃動四肢向上游。
　　一邊游她還一邊拽住那老太監(jiān)，感覺老太監(jiān)也是會水性的，而且水性相當(dāng)了得，自己游的同時，也在不住將她往上推。
　　身后有入水的響動，似乎追兵也跟著下水了。景橫波心中發(fā)急，游了一陣，忽然看見上頭似乎有光，一線冷白，在頭頂暈染開來。快要到出口了，看樣子是什么河水或者湖泊。
　　她微微放心，轉(zhuǎn)身要去拉老太監(jiān)，忽然河水一陣劇烈波動，隱約黑影出沒，似乎一大群人追了上來。
　　她大驚，急忙去抓老太監(jiān)，卻抓了個空，一雙手頂在她腳底，將她狠狠向上一送。
　　嘩啦一聲她破水而出，面前果然是波光粼粼的河岸。已經(jīng)到了岸邊。
　　她扒著岸邊回頭，就看見底下一陣水波翻涌，似乎有人在搏斗，隱約蒼白的影子一閃，什么東西被拖了下去。
　　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還看見一只手，在深水的漩渦里，堅決地，對她揮了揮。走！
　　她看懂了那個手勢，咬咬牙。下去也救不了人，不過賠上自己一條性命。她已經(jīng)害了很多人，欠了很多人，這次，就再欠一次吧！總有一天，會把賬算回來！
　　身后水波翻滾，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翻身上了岸，踉蹌爬起，人還未站定，身子一閃消失于原地。
　　……
　　她沒能移動多遠(yuǎn)，片刻后濕淋淋地?fù)涞乖诘厣稀?br />　　不遠(yuǎn)處響起一聲尖叫，似乎是個女子，她模糊地苦笑了一下，已經(jīng)再沒有力氣跑了。就這樣吧，愛咋咋。
　　她伏在地下，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只覺得疲倦，仿佛從靈魂深處逆襲而上的疲倦，讓她無法動彈，頂多只能撐著不讓自己立即暈去。
　　不遠(yuǎn)處，一個女子立在湖邊，驚嚇地望著雪地里那黑發(fā)披散一身狼狽的女子，呆了半晌，不敢靠近，轉(zhuǎn)身跑走。
　　……
　　景橫波迷迷糊糊聽見雜亂的交談聲音，嗡嗡嚶嚶，讓人煩躁。身邊很暖和，能嗅到火盆的煙氣，身下軟而光滑，能擁有這種床褥的，必然是富貴人家。
　　“這女子身份不明，得稟告主子。”
　　“今夜帝歌不安寧，還是扔出去省點麻煩的好。”
　　“主子不在，先前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
　　“帝歌出事了，鬧得很大，很多人被堵在皇城廣場，九門戒嚴(yán)，玉照已經(jīng)開進(jìn)皇城，現(xiàn)在我們府的人，最好連門都不要邁出一步。”
　　“帝歌出了什么事？”
　　“聽說和女王有關(guān)……這事兒還是不要討論的好……等等！”
　　半昏迷的景橫波心一沉。
　　隨即驚呼聲響起。“她是女王！”“她怎么會在這里？”
　　景橫波暗罵自己，以前那么拋頭露面干嗎？帝歌有多少人見過自己？這樣逃亡還能安全嗎？
　　別說之后逃亡了，現(xiàn)在就可能被殺，或者被送給軒轅鏡等人！
　　室內(nèi)的氣氛，在發(fā)現(xiàn)她之后，變得沉悶而壓抑。半晌有人喃喃道：“想不到女王竟然出現(xiàn)在我們這兒……”半晌又有一個蒼老的女聲決然道：“不能留她！立即送出去！”
　　“送哪里？”
　　“主子不在，我們不能隨意殺她，也不能將她送給緋羅女相，但更不能留在府里，會給主子帶來麻煩的。先送往某個秘密的和我們看似沒什么關(guān)系的地方，等主子回來再做決定。”
　　“如此甚好！”
　　她被抬了起來，悠悠晃晃，似乎向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已經(jīng)能感覺到瘆人的寒冷撲面而來。
　　她心中苦笑——現(xiàn)在這個時候得不到救治，被扔到荒郊野外或空房子，那么很快她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從極暖的地方到極冷的地方，她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剛剛聚攏來的意識，慢慢渙散。
　　在沉入黑暗之前，她忽然覺得身子一震，似乎撞到了什么東西，隨即有人冷聲道：“怎么回事？”
　　聲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yuǎn)，滿含驚訝。
　　然后她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一室沉香，滿屋衾暖。
　　雕花床帳垂金鉤，影影綽綽的紗幕后，睡著氣息微弱的女子。幾個侍女忙忙碌碌，將換下的濕衣和用來擦身的熱水都端了出去。一個老大夫慢慢擦了擦手，合起藥箱。
　　門開了，一人站在門口，光影里身影高大，聲音低沉好聽，“怎樣？”
　　“中了毒，但是好像也有吃過解藥，不過解藥似乎又不太對癥，導(dǎo)致她體內(nèi)現(xiàn)在氣息混亂，老夫試著開個方子。”老人皺著眉頭，“另外，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她心氣郁結(jié)，卻又不得發(fā)散，時日久了，對她身體復(fù)原無益。”
　　他微微一頓，隨即平心靜氣地道：“勞煩先生想想辦法。”
　　“老夫開個方子，其余看她自己。”大夫道。
　　“她性柔韌，我看當(dāng)可無事。”男子道。
　　“未必。”老大夫搖頭，“非常之時，柔韌不如柔弱。如果她性子怯弱嬌嫩，遇重大刺激瘋狂或者大哭大鬧一場，郁氣疏散，雖當(dāng)時重創(chuàng)，日后卻可無虞。如果拼死咽下，嬉笑如常，才真正傷及內(nèi)里，戕害極重。”
　　男子默然，光影中眉宇沉重，良久嘆息一聲。
　　“老夫告辭。”老者放下一顆渾圓紫金的藥丸，有點舍不得地看了看，隨即拎著藥箱要走。
　　“先生請取診金。”男子看見放在桌上的診金沒動，急忙招呼。
　　老大夫搖搖頭，走到門邊，男子側(cè)身一讓。凌晨薄曦雪光里，他眉眼風(fēng)流，神情似笑非笑。老大夫卻忽然停住，男子一怔。
　　“不必殺我滅口。”大夫輕輕開口。
　　男子衣袖微微一動，眉毛一揚(yáng)，隨即笑了。
　　“您這樣的大夫，在下真是第一次見。”他似乎在贊揚(yáng)，“竟能看破我的殺氣。”
　　老大夫輕輕一笑，“救的人多了，江湖草莽也接觸了不少，煞氣殺機(jī)，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如此，我就更得殺了你了。”他語聲輕柔，似在好聲好氣打商量。
　　“老夫知道您只是為了保密。”老大夫微微偏頭，神態(tài)平和，“但是左國師您請放心，女王陛下這情形，老夫死也不會透露。”
　　明亮的雪光里，耶律祁神情微微訝異，“你果然認(rèn)識她！”
　　“西歌坊和琉璃坊附近的人家，很多家中有她的畫像和長生牌位。”老大夫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自己的嘴，肅然道，“老夫之子，在琉璃坊火馬車事件當(dāng)日，也在場。當(dāng)時他纏綿病榻數(shù)年，稍有好轉(zhuǎn)，家人陪他上街散心。若非女王，老夫好不容易搶回來的兒子，又要沒了。屆時，老夫一家也活不下去。”
　　男子目光流轉(zhuǎn)，神情動容。
　　“為保密，老夫該自盡于此處。”老大夫從容地道，“只是家中有老妻弱子，不得不試圖逃生。老夫可以發(fā)誓，若有半分對不住女王陛下處，一門絕戶，天打雷劈！”
　　“今日得見曹大夫風(fēng)骨，您請。”男子微微一躬，讓開道路，這回讓得很遠(yuǎn)。
　　“是女王，所以我會保密，是女王，所以我不收診金，是女王，所以我留下了我曹家秘傳的最好丹藥。”曹大夫走出門口，又轉(zhuǎn)身，認(rèn)真地凝視耶律祁，“草民不知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女王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落難了。這里有句話說給國師——女王得民心民意，不會永遠(yuǎn)淪落。不管國師怎么想，身處怎樣的立場，請您務(wù)必——”他深深一躬，“保護(hù)好她。”
　　耶律祁抬起手，想要回禮，老大夫卻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身影在風(fēng)雪中漸遠(yuǎn)。只留他立于室內(nèi)，一霎間百感交集。
　　半晌他緩緩回身，走到床邊，低頭看床上的景橫波。女子蒼白荏弱，遠(yuǎn)不如平日明艷，氣息微微，不仔細(xì)看都不能發(fā)覺起伏。
　　他眼神中有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半晌，他緩緩坐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她微微露出被外的手指放回被窩內(nèi)。
　　“橫波。”他低低道。
　　這一聲一出，他自己也似一驚，似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稱呼她，又似沒想到這一聲出口，如此牽動心腸。
　　然而真這么喊了，似乎也很自然，似乎還很貪戀，想這么長長久久地，喊下去。
　　“橫波，”他握住她的手，娓娓道，“剛才的話，你真該聽一聽。”
　　“聽一聽，也許你會好些，也許你就不會再絕望。”
　　“你看，世間事自有因果。琉璃坊火馬車事件讓你得罪了亢龍，落至這般境地；但也讓你得到了民心，那些民心，看不見摸不著，但是比起官員的忠誠，更加堅固和久遠(yuǎn)。他們長久存在，在你前行的路途中。”
　　他給她掖了掖被角，皺眉看了看她的氣色。習(xí)慣了她的張揚(yáng)鮮艷，對這樣蒼白的她十分不適應(yīng)，想看見她大笑著坐起，纖長的手指一搖一擺地點上他的額頭。這么想著心口也覺得一堵，忽然害怕從此便永遠(yuǎn)看不見了。
　　忽然想起曹大夫的話，覺得永遠(yuǎn)看不見也不是壞事，如果她還是嬉笑如常，那得用多大的力氣來掩飾支撐，要用多少心血來填平那樣深的傷口？
　　他知她內(nèi)心強(qiáng)大，可依舊不忍。
　　“我沒資格憐惜你的……”他輕聲道，摩挲著她的手指，“雖然砍你一刀最重的是宮胤，但迫害你的人當(dāng)中，我也有一份。緋羅她們的計劃我知道，也默許，甚至有所推動。橫波……你會不會不原諒我？”
　　床上景橫波氣息平穩(wěn)，眉宇甚至是平靜的，并無想象中的糾結(jié)深愁�；蛟S她還在祥和夢中，體驗此刻人生里變得艱難的幸福。
　　那就讓這夢，做得更久些吧。
　　“不原諒就不原諒吧，如果怕你不原諒我都不做了。”他喟然一聲，“橫波，這位置你坐不住的，你坐下去遲早是個死。如果你甘于做個傀儡，也許還能長久，可是誰都能看出你不是傀儡，你潛力巨大，你極有民心和魅力，你遲早要走上真正的女王之位。誰能允許？誰能忍住不在你成長期的時候便扼殺你？”
　　“只要你還困在帝歌，你就得不到軍權(quán)，得不到重臣支持，得不到真正屬于你的勢力。你便是有天大智慧天大才能，也將坐困愁城�；蛘呷缃袢�，被大家群起攻擊；或者被軟刀子慢割，被無數(shù)陰謀詭計慢慢暗害。你不過一個人一雙手，要如何抵御無處不在的暗箭？”
　　“一刀斷繩，放鳳入云。以后你是心灰意冷，在山野之間做個老百姓也好；是滿懷不甘，蟄伏于某地集聚勢力等待東山再起也好，都比你在這黑暗宮廷，四面楚歌之間不斷被動招架要好。”
　　他俯下身，憐惜地?fù)嶂�她的額頭，她奇怪地并沒有發(fā)燒，額頭清冷如玉，他將一絲亂發(fā)撥去，姿態(tài)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