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寫一部有關(guān)禁毀小說的書，向讀者忠實地介紹中國的禁毀小說，這個想法已經(jīng)存在很多年了。
1988年下半年，接受了主持編輯《古本小說集成》的工作。受命以來，走訪了全國各大、中圖書館，又得到了世界各國漢文圖書收藏較多的圖書館的支持，有幸見到了許多研究者向往多年的孤本、善本小說。這些書，后來大部分編進了《集成》，影印問世；也有部分，由于種種原因，不能影印出版，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禁毀小說，直到今天，研究者仍然很難見到原本。這時候，更增加了編寫介紹禁毀小說的書的沖動，可又恐怕尚未能訪求到所有現(xiàn)今存世的禁毀小說，因此又拖延了下來。
近兩年，介紹禁毀小說的著作出版了好幾種，閱讀以后，總覺得還不夠全面。譬如，安平秋、章培恒先生主編的《中國禁書大觀》，因為是全面介紹禁書的，小說只是其中一個部分，所收僅40余種。蕭相愷先生的《珍本禁毀小
說大觀》稱得上是一部力作，書中收了140余種小說，有介紹，有觀點，讀后使人獲益匪淺；但其中禁毀小說只有40余種，實在難稱大觀，恕我直說，書名似乎用封面上那大標題下以相當于書名二十五分之一大小的字排的稗海訪書錄更切合，從書的前言看，蕭相愷先生似乎也更喜歡稗海訪書錄這個書名。至于李時人先生主編的《中國禁毀小說大全》，形式相當于江蘇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編的《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鑒于以上情況，我終于鼓足了勇氣，寫成了這部不起眼的小書。
應(yīng)該說，書籍的歷史有多長，禁書的歷史就有多長，只可惜明以前禁毀小說的資料，都沒能保存下來。現(xiàn)存最早指實某部小說當禁的，是明正統(tǒng)七年（1442）國子監(jiān)祭酒李時勉奏請禁止的《剪燈新話》。此后，在明代，見于禁令的，只有對《水滸傳》焚毀的法令及對《金瓶梅》等書的禁毀。除李漁的《無聲戲》、徐述夔的《五色石》等書由于特殊原因，登之禁目外，清初禁書的法令屢次頒發(fā)，大多沒有附書目，無從知道所禁何書。如順治九年（1652），康熙二十六年（1687）、四十年（1701）、四十八年（1709）、五十三年（1714），雍正二年（1724）、六年（1728），乾隆元年（1736）均曾下令禁毀小說�！洞笄迨プ嫒驶实蹖嶄洝肪矶�百五十八載康熙帝諭禮部旨： 近見坊間多賣小說淫詞，荒唐俚鄙，殊非正理，不但誘惑愚民，即縉紳士子，未免游目而蠱心焉。所關(guān)于風俗者非細，應(yīng)即通行嚴禁。九卿詹事、科道尋議奏：……嚴查禁絕，將板與書一并盡行銷毀。如仍行造作刻印者，系官革職，軍民杖一百，流三千里，市賣者杖一百，徒三年。根據(jù)歸安姚氏《禁書總目》，在清乾隆朝，由于涉違礙語而遭禁毀的小說，有《剿闖小說》、《定鼎奇聞》、《退虜公案》、《樵史》、《英烈傳》、《說岳全傳》、《鎮(zhèn)海春秋》。此外，有人把《禁書總目》中的
《九硁集》、《觚?》也算作小說，其實前者是別集，后者是雜記，都不屬今天所說的小說范疇。專門把淫書作為一類進行禁止，始見于嘉慶年間。據(jù)俞正燮《癸巳存稿》，嘉慶十五年（1810），御史伯依保奏禁《燈草和尚》、《如意君傳》、《濃情快史》、《株林野史》、《肉蒲團》，得到朝廷批準。
大規(guī)模地禁止淫詞小說，是在道光年間，主要地區(qū)是江、浙兩省�！洞笄逍�宗成皇帝實錄》卷二四九道光十四年二月庚申，御史俞 奏，請申明例禁，以培風俗一折……嗣后各直省督撫及府尹等，嚴飭地方官實力稽查，如有坊館刊刻及租賃各鋪，一切淫書小說，務(wù)須搜取板書，盡行銷毀，庶幾經(jīng)正民興，奇?胥靖。道光十八年（1838），江蘇按察使裕謙設(shè)局查禁淫詞小說，所開列的淫書目有115種。接著，道光二十四年（1844），浙江巡撫、學政又設(shè)局收毀淫書，開列書目119種。到同治七年（1868），江蘇巡撫丁日昌又查禁淫詞小說121種，接著又開續(xù)查應(yīng)禁淫書34種。這三次禁書，所列書目基本相同，大部分小說都還存世。
從歷代開示的禁書目來看，所禁小說，一是對封建統(tǒng)治有不利影響的以及存在政治上的違礙語的小說，如《水滸傳》及寫抗清頌明的《退虜公案》、《鎮(zhèn)海春秋》等；一是有淫穢內(nèi)容及過分荒誕的小說，如《如意君傳》、《鑘史》一類，其中也夾雜了一定數(shù)量的才子佳人小說。大部分淫穢小說，一直到現(xiàn)在也還在禁止。如1993年8月30日的《讀者導(dǎo)報》所載《應(yīng)加強對古舊小說出版的管理》一文，明白規(guī)定了應(yīng)禁止出版的小說50種，大部分都見于丁日昌所開禁書目，未見的有《素娥篇》、《繡屏緣》、《風月鑒》、《僧尼孽海》、《鐘情逸史》、《龍陽逸史》、《十二笑》、《雙姻緣》、《兩肉緣》、《碧玉樓》、《奇緣記》、《歡喜浪史》、《催曉夢》、《歡喜緣》計14種，其中《鐘情逸史》已佚， 《奇緣記》即明人小說《天緣奇遇》，已收入禁書《國色天香》；另外尚有杜撰的《夢紅樓夢》一種。在禁書中，有違礙語的禁得很嚴，今存世大多是孤本、殘本；其次是淫穢小說；最寬的是才子佳人小說，書坊幾乎沒有遵守禁令。
在我的這部書中，可以說是將歷來禁書目中（包括最近所禁的），現(xiàn)在知道還存于世上的古代小說都收了進去。書名取中國禁毀小說百話，是因為全書正好有一百零幾篇，按傳統(tǒng)的習慣，湊個整數(shù)。原先書名，我想定為經(jīng)眼錄，因為在書中介紹的書都是曾經(jīng)一葉葉一行行讀過的，大部分讀過不止一遍。正因為讀得多了，就產(chǎn)生了許多看法，日積月累，自以為頗能說出禁毀小說所反映的方方面面及一些規(guī)律性的東西，在寫書稿時便都寫了進去。這樣，書名取經(jīng)眼錄似乎又不恰當了，所以終于改作百話。
我常常想，做學問如同學武一樣，要靠悟性，即所謂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各人。同樣的一招一式，在悟性不同的人手中使出來往往威力大不相同。而武學的提高，又必須融會各門各派的長處，自成一家。我的悟性自然算不上高等，所以在這部書中所寫的免不了有很多幼稚的地方；而不知不覺中又可能融會了不
少研究者的成果，無法一一厘別，只能在此作一說明，同時表示感謝。
李夢生
1994年6月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