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當下學校教育的“價值含量”到底有多少？
　　人生下來的時候只是無知，但并不愚蠢——愚蠢是由后來的教育造成的。
　　——（英）羅素
　　一
　　2018年4月，古城西安發(fā)生了一次萬民關注、輻射全國并引起□□□關注的教育“問政”，產(chǎn)生了很大的民生效應和社會效應，而我以為，這表面熱鬧、萬民關注的“問政”節(jié)目卻掩蓋了更大的問題。
　　教育“問政”不能僅僅叩問外部的“上學難”、“上學貴”和“教育不公正”問題，更需要展開一場關于教育本質(zhì)、教育價值以及教育相關問題的內(nèi)部追問：
　　學校要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
　　教育到底為了誰？
　　孩子在學�！鯌�該學什么？
　　學生的分數(shù)就是教育的成績嗎？
　　成績公開排隊合不合乎教育倫理和相關法律？
　　成長和成功是個人的還是學校的？
　　考上□□大學就代表“成功”嗎？
　　學校應該怎樣對待孩子？
　　當惡性事件(火災、地震、綁架、傷害等)發(fā)生的時候，孩子應該如何自保？
　　學校又如何保障每個孩子的生命安全？
　　教育除了為GDP增加數(shù)字、選拔人才和承擔職業(yè)分流器的作用之外，還應該為生命增加些什么？
　　教育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與對生命的□□關懷在哪里？
　　…………
　　現(xiàn)在社會各界對教育的評價很大程度上還是看升學率，而忽視了人性標準，依然是“含金量”而不是“含人量”(吳非語)，這樣的教育依然是“見分不見人”，實際上遮蔽了真正的教育問題。
　　事實上，我們的孩子不僅要成為合格的考生，更應該成為合格的學生；不僅應該成為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和接班人，也應該成為合格的丈夫、合格的妻子，成為心智健全的合格公民。
　　二
　　評價一個學校，不能僅僅看從那里走出了多少富貴顯達的“成功者”，更應該看它培養(yǎng)了多少合格的“常人”。
　　況且，那些“成功者”和學校似乎也沒有太大關系，有些特殊才能、智慧也不是學校可以“培養(yǎng)”的，它是自身具有的特殊稟賦加后天努力成就的，也不排除歷史機遇，學校不能貪天之功。
　　教育是復雜的，不是一個量化分數(shù)或升學率那么簡單�，F(xiàn)在許多人說的教育其實不是教育，而是教學或訓練。應試教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教育”而是“知識學習”或“知識訓練”。
　　真正的教育應該是人的靈魂的喚醒，一定是內(nèi)化的，不是外在的知識灌輸那么簡單。知識學習固然重要，但不能代替心靈成長，因為生命不是一堆肉，而是靈肉合一的有機體。教育也不是僅僅安頓這堆肉，讓它能夠活下去，而是能安頓這顆心，讓靈魂找到家園。
　　教育的復雜在于，它不僅是學校的事，也和家庭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有關。即便學校給學生喝幾口“純凈水”，如果家庭、社會卻給孩子喝下水管道流出來的水，而且把它當作純凈水，那孩子的健康如何保證？
　　錢理群先生說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還有粗鄙的利己主義者都是學校、家庭、社會合謀而制造出來的“產(chǎn)品”。更為荒謬的是，這些年不斷發(fā)生的校園悲劇已經(jīng)不是利己不利己的事，而是損人不利己。前者尚可從生物本性去理解，而后者已經(jīng)超出了生物邏輯。比如從2017年到2019年發(fā)生的多起駭人聽聞的校園命案，不斷刺痛社會的神經(jīng)，有人質(zhì)疑：這是人干出來的事嗎？事實上，人性里天然就有獸性和神性。沒有誰天生就是惡魔，也沒有誰天生就是天使，面對惡魔與天使合一的人性，教育和制度應該反思什么？是誰砍斷了天使的翅膀？誰又讓惡魔揮舞屠刀？
　　教育要提升人性，而人性是一個橋梁，搭在獸性和神性之間。人性發(fā)展的過程應該是抑制獸性、走向神性的過程。
　　三
　　在家庭、學校和社會的教育三要素中，社會教育比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更重要，而社會教育已經(jīng)不是教育問題，而是國家治理問題，學校教育、家庭教育根本無力解決。
　　教育需要尋求“□大公約數(shù)”，按照德國思想家雅思貝爾斯的觀點：家庭、學校、社會之間應該有“整全的價值觀”，并與自我之間達成和解。
　　教育是□大、□重要的“人學”，是一個國家的“良心工程”，也是共同體發(fā)展進步的基礎，尤其是在一個宗教信仰資源匱乏又迷信物質(zhì)權力、偶像崇拜盛行的文化環(huán)境中，教育不能正常發(fā)展，不能滋潤心靈，人性、社會都難以正常發(fā)展。我們可以沒有那些高樓大廈、輝煌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甚至可以沒有“三墳六典”“經(jīng)史子集”，但不能沒有文明的、和諧的具有現(xiàn)代觀念的人。世界的一體化發(fā)展不能使共同體脫離世界文明系統(tǒng)，成為一個巨大的“部落”。
　　應試教育扭曲了教育本質(zhì)，是嚴重失血和精神缺鈣的教育，導致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的關注熱點都奔向同一條路子，卻忘記了教育□根本的就是通過知識教育培養(yǎng)愛的能力，讓一個人能夠認識自我，求得智慧，明白大道，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四
　　我曾經(jīng)把“為公民而教育”作為我的教育理想，在教育實踐中感覺實在艱難。現(xiàn)在我要退一步，提倡“人的教育”，讓一個人通過教育“成為人”，而不是成為一個機器。如果一個人(自然人)不能成為人(社會人、精神的人)，自然也難以成為合格的公民。
　　再說，知識更多的是傳承工具價值，也可能是當下未被糾正的偏見，必須引導知識的方向。比如刀子，可以切菜，也可以殺人，就看它掌握在誰手里，怎么使用。
　　知識本來具有信仰的意義，它不僅僅是一種“信息”，更是探索真理的工具，要把人引向□□界，但在一個缺乏形而上的文化環(huán)境中，其信仰意義很容易被懸置和忽視。
　　看看現(xiàn)在的金融災難、網(wǎng)絡詐騙、傳銷黑幕、食品黑幕以及利用自己的知識霸權對普通民眾進行的洗腦或坑蒙拐騙，哪個是沒有“專業(yè)知識”的“文盲”干出來的？
　　“知識”不是腦子里固有的，也不是自生的，一定是接受某種“教育”的結果。
　　上海開放大學教授鮑鵬山先生認為：“不受教育，只會無知，不會愚蠢，愚蠢是某種教育的結果。不讀書，也只會無知，不會愚蠢，愚蠢是只讀某種教科書的結果。”
　　張維迎先生甚至說過一句很震撼的話：如果所有的學校取消了，中國人的知識會大大降低，但道德水平會大大提升。這話雖然針對的是教育的“說假話”，也只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假設，但它講出了某種深刻的現(xiàn)實：所有的貪腐官員和犯罪分子都接受過知識教育，有些還有很高的學歷，為什么道德水平如此低下？
　　五
　　當下的知識教育過甚，而生命教育、愛的教育嚴重不足，甚至教育的過程成了掏空自我的過程。
　　沒有生命教育，沒有愛的教育，尤其是沒有信仰支撐的自我教育，導致真正的教育落空和人的空心化，而過度的知識教育只是加大了人的自負和無知。搭車銷售的各種招牌下的“教育”叫得再響，也不過是美麗的謊言，是應試教育的附庸；搞得再好，也不是真正的教育，而是扎扎實實的馴化。
　　這些年不斷發(fā)生的校園□□和殺人案件，不斷拉低教育底線。
　　我認為，評價教育好壞應該有一個底線：珍愛生命不自
　　殺，遵紀守法不殺人。當下的學校教育，不過是后科舉時代的教育附庸，是職業(yè)分流器，還談不上是真正的教育。從基礎教育和大學教育，都過于功利，忘記了求真。鄭也夫先生認為，教育是天大的問題，而我們竟然把它弄得這么糟！
　　在教育還只是個附屬品的當下，學校的根本問題已經(jīng)不是應試不應試的問題，而是我們當下的學校，其真正的“教育含量”到底有多少。
　　如果用身高、體重代替健康指標是可笑的，那么用分數(shù)、升學率代替教育“成績”一樣是可笑的。用升學替代教育，這是對教育本質(zhì)的扭曲，也是對社會的某種誤導，就像用身份符號代替道德品質(zhì)，或用經(jīng)濟數(shù)據(jù)代替發(fā)展“成就”一樣，都是不靠譜的。
　　2019年8月10日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