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龔心瀚

老同行、老朋友曹正文撰寫的《風雅蘇州——米舒散文小品集》將由上海文化出版社付梓出版，囑我寫序，欣然從命。正文是一位獨具文字特色而又卓有成就的記者型作家，我和他是30多年的老朋友，這次為他作品寫序，不由讓我回憶起與他多年交往的經(jīng)歷，重讀他的新作，進一步了解他，這是一個引人入勝、令人愉悅的過程。

一

正文自幼酷愛讀書看報，1968年在翻砂廠當工人，勞動之余不甘自棄，業(yè)余時間背誦唐詩，愛好讀報之際，養(yǎng)成了剪報習慣，在《新民晚報》副刊上讀到好文章，便剪下來貼在剪報簿上，日積月累，三年間剪貼了厚厚一大本。1982年《新民晚報》復刊前向社會招聘編輯記者，在座談會上，報社領(lǐng)導讓報考者講講自己對《新民晚報》的印象，曹正文口拙，不善表達，他取出那本已經(jīng)泛黃的剪報簿，他對《新民晚報》的熱愛不言而喻，給社長趙超構(gòu)和副總編輯馮英子留下了好印象。后來報考者去老城皇廟采寫新聞，當時僅有初中文憑、自學成材的曹正文采寫了上海僅此一家的假發(fā)店而獲成功，順利進入《新民晚報》。

曹正文進入報社先當記者，采寫社會新聞，后調(diào)入副刊執(zhí)編“夜光杯”。1986年《新民晚報》擴版，總編輯大膽納賢，讓編輯記者自報新的專版，自幼迷戀讀書的曹正文提出創(chuàng)辦“讀書樂”專刊，獲報社領(lǐng)導肯定。

曹正文迷戀讀書，創(chuàng)辦“讀書樂”�？�，就以“迷書”諧音取筆名“米舒”，從此名揚上海灘，以下我就以“米舒”稱呼他。

“讀書樂”創(chuàng)刊后，他開設(shè)一個名家談書“樂在書中”欄目，先后組到柯靈、冰心、秦牧、施蟄存、鄭逸梅、秦瘦鷗、羅竹風、王元化、廖沫沙、于光遠、唐弢、季羨林、陳荒煤、張中行、金克木、蕭乾等300多位名家的文章，并重視來稿，從中發(fā)現(xiàn)業(yè)余好作者。每期“讀書樂”題字則請全國著名書畫家題寫。由于版面多姿多彩，出版大家趙家璧書贈“讀書樂”編者：“我看曹正文（米舒）就做到了認真編輯、認真組稿、認真寫文章�！�

米舒借鑒當年韜奮先生在《生活周刊》開設(shè)“生活信箱”的范例，他在“讀書樂”�？�上開設(shè)“書友茶座”欄目，從讀者來信中挑選大眾廣泛有興趣的關(guān)于讀書、文史等方面的問題，以復信形式，在編者與讀者之間進行對話與互動。1963年，我在復旦大學新聞系讀書，專題研究過韜奮的“生活信箱”欄目。1986年我正在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任上，負責新聞出版方面的工作，米舒的“書友茶座”自然引起我的注意和興趣，經(jīng)常在晚餐后閱讀。這些書信式文章切合時宜，短小精悍，知識豐富，讀來饒有興味。

由于米舒執(zhí)編“讀書樂”及其“書友茶座”成績斐然，他在1993年榮獲上海首屆新聞韜奮獎，我是這個獎項的評委會主任，米舒和我在頒獎儀式上見了面，有了第一次握手。面前這個年輕人，身材頎長、談吐儒雅、面帶微笑，雖是第一次握手，但我們在1985年前后已見過面，“一回生，二回熟”，應該算是熟人了。而今屈指算來，已是30多年的老朋友了。從此，我們時有聯(lián)系，心心相印，靈犀相通。

二

米舒是一位記者型作家。他進入新聞界后，努力學習運用于報刊寫作的“十八般武藝”，包括人物專訪、散文、詩話、小說、文藝評論、雜文、文史札記、游記和讀書小品等，他無論寫哪種體裁的作品，在文筆上盡可能保持一個新聞記者的寫作特色。米舒的文章以千字文居多，視角獨特，短小精悍，以寫實為主，講究可讀性。他寫的文史小品，不僅知識面廣兼具趣味性，更有史料價值。他遣詞造句，言簡意賅，精致準確，清新雋秀，還不時運用古文駢文中對偶、排比、壓韻等修辭手法，融于白話文中，讀起來抑揚頓挫，朗朗上口。

米舒還努力向周瘦鵑、嚴獨鶴、鄭逸梅、柯靈、馮英子和黃裳等老報人學習，學習他們的編排技巧與寫作文字風格。這些老報人既是著名的編輯記者，又是著名作家，寫作出手快，千字文的文章倚馬可待，立等可取，又布局嚴謹，文字簡練，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現(xiàn)盡可能豐富的內(nèi)容，并寫出不一般的新鮮感。米舒在長期的編輯和讀書寫作生涯中不斷向他們學習，終于練就了硬功夫。所以上海新聞界的一些同行和我本人，又笑稱他是“當今時代的老報人”。

我們稱贊米舒是“當今時代的老報人”，還在于他像當年著名老報人那樣，在文史知識與古文根底上有比較扎實的基礎(chǔ)。他青年時就拜在復旦大學中文系名師章培恒門下，學習歷史與古文。他每兩周去章培恒寓所聽兩個小時課，章先生教他讀《二十四史》，給他講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各個朝代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章先生每講一個歷史人物，如講王安石，就講有關(guān)人物韓琦、歐陽修、司馬光、蘇軾、沈括、呂惠卿、曾布、李定等人物，他則回家認真讀《宋史》有關(guān)人物傳記。章先生還輔導他讀《古文觀止》，讓他用文言文寫閱讀筆記，他前后寫了30多篇讀后感，章先生一一作了修改，使他獲益匪淺，打下了比較扎實的文史知識基礎(chǔ)。他學習文言文及駢文的寫作技巧，這從收入本書的一輯“米舒美文”中可見一斑。

米舒也是采、寫、編的快手，多產(chǎn)高產(chǎn)的記者兼作家。米舒從1986年到2008年一直主編“讀書樂”�？�，總共22年。一個編輯主編一個�？�22年，在上海新聞界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他在“讀書樂”開設(shè)“書友茶座”，每周寫一篇文章，22年中一共寫了1068篇。2008年他在“夜光杯”副刊上開設(shè)“壺中書影”欄目，至2022年5月的14年中一共發(fā)表了172篇文史札記。他從1982年進入《新民晚報》工作至今，在“夜光杯”和其他報刊上發(fā)表的散文、文史小品與人物專訪共5000余篇，出版?zhèn)�人專著71部，約1300萬字，其中代表作有《米舒談書》《我說風月無邊》《我走過88個城市》《文化名宿訪談錄》《古代文人幕后真相——壺中書影精選本》和《米舒文存》八卷本等，另外他還主編了《百位名人談讀書》等各類叢書121部。

三

米舒從迷書到成為藏書家。他執(zhí)編“讀書樂”之后，與作家接觸較多，就開始收藏簽名本，十年內(nèi)先后獲得3000余冊簽名本，其中包括民國時代名家簽名本1000冊。1995年他以16500冊藏書被評為首屆“上海十大藏書家”。20世紀90年代末，有人出20萬元購買其收藏的簽名本，米舒不為所動，他把自己收藏的全部簽名本捐贈給其故鄉(xiāng)蘇州圖書館，成立了“曹正文收藏簽名本陳列室”，現(xiàn)存46000余冊簽名本。

米舒還把自己主編22年“讀書樂”中所獲得的名家題寫的“讀書樂”手跡與書畫、篆刻作品和他“行萬里路”中購買的世界各國具有精美藝術(shù)特色的工藝品，共計4600余件全部捐贈給上海市兒童博物館，成立了“讀書樂”與“書友茶座”兩個陳列室。

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原部長、著名學者王元化對米舒頗為器重，緣于他執(zhí)編“讀書樂”的成就和其編輯工作的認真。王元化說，自己在一些報刊上刊出文章，幾乎每篇都有錯字，而經(jīng)米舒編輯刊出的文章一字無誤。經(jīng)王元化向瑞典皇家科學院院士馬悅?cè)煌扑]，1997年米舒以“報人兼作家”的身份應邀出席了諾貝爾獎頒獎儀式。

四

我對米舒文字生涯作了比較全面的了解后，再來閱讀這本新書《風雅蘇州》就更有滋味了。

蘇州是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米舒在蘇州度過童年，受姑蘇文化熏陶，他特別喜愛蘇州這座古城，小橋流水、名園老宅、狀元府第、古鎮(zhèn)老街、文化古跡和山水風光更為其所深愛。他還迷戀和陶醉吳俗鄉(xiāng)音，醇厚溫婉的評彈，他幾乎每天都要聽一曲彈詞開篇或幾回傳統(tǒng)說書，后來他又經(jīng)常參加上海市政協(xié)評彈票房活動，向評彈老藝人一一請教，并博覽了大量有關(guān)評彈史料，便萌發(fā)了寫蘇州歷史文化、蘇州名人與蘇州評彈與山水風光的念頭。他撰寫蘇州風物的文章，先后發(fā)表在《新民晚報》與一些刊物上，受到眾多讀者和知名人士的贊譽與好評，這些文章現(xiàn)結(jié)集于這本《風雅蘇州》之中。

全書分八個部分，前四輯都是關(guān)于寫蘇州的，第一輯“蘇州溯源”寫蘇州城門、蘇州小巷、蘇州文玩、蘇州書畫、蘇州狀元及碑刻、木雕和藏書，還有蘇州小橋流水背后的趣事逸聞；第二輯“迷蘇之景”，是作者對蘇州各座園林與古鎮(zhèn)老宅的精心描繪與考證，如蘇舜欽造滄浪亭、文征明設(shè)計拙政園、徐泰時與留園、沈壽的繡園、俞樾的曲園。還描述了蘇州的古鎮(zhèn)：錦溪、同里、甪直等；第三輯“光裕清韻”，講蘇州評彈的起源與對評彈各種流派特色介紹與評述，包括王周士創(chuàng)立‘光裕公所’，馬如飛、夏荷生老藝人的從藝經(jīng)過，蔣月泉、嚴雪亭、張鑒庭、徐云志、薛筱卿、姚蔭梅、楊斌奎、楊振雄、朱慧珍等評彈名家開創(chuàng)的流派特色及對其各自看家書目的賞析。還羅列了蘇州彈詞與評話書目及對義仆、丫環(huán)、紹興師爺?shù)冉巧�的考證與評述；第四輯“舒園十記”是作者在蘇州栽樹、觀魚、聽書及賞玩蘇式盆景與姑蘇美食的實錄；第五輯“名家訪談”、第六輯“探訪名居”、第七輯“游蹤影痕”，是對中外名家的訪談、名人故居與風光景點的速寫；最后一輯“米舒美文”是作者的一組駢體美文，講究音韻和精巧文字呈現(xiàn)和諧之美。

總之，《風雅蘇州——米舒散文小品集》視野開闊，取材獨特，知識豐富，文字精致，語言詼諧。它既是一本文采斐然、娓娓而談的知識小品集，也可作為一本文字風雅的美文欣賞，真可謂不可多得。

五

可敬天下慈母心。米舒能有今天的成功，新民晚報社的堅持培養(yǎng)是重要的因素，也離不開他母親對他從小的悉心栽培。米舒說自己一生忙碌，始終牢記母親當年的叮嚀：愛書讀書。他母親小時候家境清貧，沒讀幾年書就挑起了家務重擔，由于十分愛讀書，常常一邊燒飯一邊偷偷看書。后來到一家工廠做工，堅持挑燈夜讀，練就了一手好字，在同伴中被稱為“女才子”。嗜書的母親自覺文化程度低，就把讀書的愿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他母親每逢外出歸來時，總帶些幼兒讀物給童年時代的兒子看，還給兒子講古人勤學苦讀的故事，這些歷歷往事，米舒始終忘不了。他母親1988年駕鶴西去，遺物中只有兒子寫作出版的8本書和米舒在報刊上發(fā)表的一疊剪報。正是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自幼養(yǎng)成讀書習慣的米舒，后來把業(yè)余時間全都用在讀書筆耕上，從而走上了記者兼作家的人生道路。我想，他慈母如在天堂有知，看到兒子米舒的今日成就，想來會含笑而長眠。

縱觀米舒報人生涯，欣賞佳作《風雅蘇州——米舒散文小品集》，興之所致，概而括之，杜撰一副對聯(lián)，與讀者諸君共樂！

上聯(lián)：書中自有真善美

下聯(lián)：文內(nèi)兼具精氣神

橫批：讀書之樂

是為序。

記于2022年勞動節(jié)于琴心齋

（本文作者系中共中央宣傳部原副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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